“早上好。”

仿若幽灵幻境一般，在无人看守的大门打开之后，蜿蜒曲折的道路显现在眼前，时止顺着星光前行，只为在道路的尽头听到秦难安的声音。

“……早上好。”

严格来说，应该已经不算早上了吧？

时止瞟了一眼手腕内侧，检测到她的视线，手腕内侧立刻显示出了时间。

10：16

所以秦难安吃的这到底是早饭还是午饭。

一向作息比秦难安还要不规律得多的时止低下头，皱着眉头端详摆盘精巧的餐食。

“你要一起吃吗？”

秦难安问，身旁侍立的小花立刻将另一套餐具端了上来。

时止不是很饿，但她还是坐了下来。

“感觉怎么样？”

秦难安边吃边问，时止给她夹菜，无奈道：

“挺糟糕的。”

隐约的视线投到小花的身上，其中的含义晦暗不明，但秦难安还是一下就懂了。

她露出一个笑容：

“怎么，不习惯这张脸吗？”

她招了招手，小花将脸庞递了过来，秦难安对着那张犹如天神雕刻出来的脸庞揉搓捏圆。

机器的材质很好，给她这么一顿蹂躏也没出什么问题，自然地回到了原地。

不知道为什么，时止看得有些不高兴，眉间的褶皱又浮了上来。

秦难安伸手抚过她眉间：

“你怎么这么喜欢皱眉啊，明明是那么好看一张脸。”

时止愣了下，眉间松开，叹了口气：

“没什么。”

“还叹气，就因为我夸了她没夸你？至于吗？你嫉妒心这么强吗？你跟机器人比什么啊？”

时止那张脸已经算是万里挑一的了，秦难安都不知道有什么人能值得她嫉妒。

更何况，平心而论，她还是更喜欢时止这张脸，不知道比那些人偶要生动有趣多少倍。

“我还不至于这么轻松就嫉妒别人，只是……”

时止张嘴，吃掉秦难安喂到嘴边的食物：

“它们都长得一副样子，让人感觉有点……”

“哦？你们家那只也长得和小花一样吗？”

“小花？”

“嗯，就是这孩子。”

看见时止不可置信的脸，秦难安笑得很开心，伸出手指指了指在她身后站着的机器管家。

小花回之以颔首。

“你真是……”

时止有些说不出来话，过了好一会儿，所有说不出来的话都化作一声叹息。

“嘎吱”一声，椅子被推开。

秦难安懵懂抬头：“不再吃点吗？”

时止摇摇头：“不用，不是特别饿。”

“明天，”

她弯下腰，凝视着那双清澈的茶眸：

“明天我再来找你。”

“我们在这里认识的人很少，我再去看看有没有谁能联系上的。”

时止这话说的隐晦，秦难安面色平静，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将食物送入口中：

“我们能认识的人，应该都是从冷冻睡眠中苏醒的人吧？”

“不一定。”

时止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说道：

“这些事情，等我调查清楚了再和你说。”

秦难安吃东西的动作一个停顿，随即嘴角露出了让人不安的笑意。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伸出了手。

“乖孩子。”

时止眯眼，看着那只手停留在空中，半晌过后，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将自己的脑袋靠上了她的手心。

“我不在的时候你安分一点。”

她一边搭着秦难安的掌心，一边叮嘱道。

“啊？哦……哦，我知道了。”

秦难安看着手掌下安分的黑色脑袋，有些不知所措。

事情的发展有些超乎她预料了，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这么听她话，这反而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了。

掌心的痒意一扫而过，等到秦难安回过神来的时候，时止已经恢复了原本认真的模样。

只是脸颊上浮着淡淡的红晕，像是被夕阳染上些许的冰面，沾上了温度的精致美好。

“咳。”

她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

“那我就先走了，你小心一点。”

“啊，好。”

秦难安舔了舔唇，目光游移。

直到时止的气息彻底消失在这座纯白的世界之间时，她才想起来她本来是想叫时止一起吃饭的。

这下好了，只能一个人吃饭了。

秦难安将口中的食物吞咽下胃部，软嫩小巧的食物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糊质，淡淡的香味盘桓在舌尖之上。

但是胃部就像是被什么填充满了一样，痉挛着想要抗拒这些能量。

“您感到寂寞吗？”

小花突然出声。

“嗯？没有，我早就已经习惯一个人吃饭了，而且，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吗？”

秦难安放下勺子，回头，习惯性地露出一个笑容。

小花也跟着露出一个冰冷无机质的笑容。

“谢谢，我很荣幸，但是－－”

瞬息变化，秦难安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样的话您会不会心情更好一点？”

“时止”脸上挂着一点也不像她本人的笑容，舒展着眉头，靠在秦难安的肩膀旁，同她亲昵地说着话。

“你在做什么？”

秦难安声音中有着半分兴味，嘴角勾起半分，不知道是感兴趣还是危险。

小花模仿出来的时止容貌一瞬间又变得僵硬了起来

“检测到您有类似悲伤的情绪，初步判定为是同恋人分离所导致的，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扮演恋人这一身份，为您提供情感支持。”

“哦？是吗？你觉得我们是恋人？”

秦难安像刚刚一样伸出手。

小花不知道比时止听话了多少倍，眉目柔顺地就将头搭到了她的掌心，同时还不忘像撒娇一般磨蹭两下。

下一秒，柔顺的黑色长发被猛的抓在掌中。

秦难安粗暴地拽着头发将它拉到面前，强迫它直视她蓦然睁大的眼睛。

可是她的声音却还是如常的，甚至比平常还要更懒散一些：

“特殊服务不需要，好吗？”

“时止”的脸又恢复了机器的平和与冷静，仿佛那些模仿出来的生动都只是一闪而过的花火一般。

“好的。”

“既然知道了的话，那就变回去吧，她的脸不适合你。”

“好的。”

餐厅内又一次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了秦难安轻微的呼吸声与咀嚼声，代表着这个纯白世界内唯一的生息。

－－

理想城。

危险程度不高，但是通关率却异常低的世界。

原因无他，它几乎是人类所能想象出来的最美好的乌托邦。

生产力水平极高，人类被从劳动之中解放出来，一切的生产活动都由机器代劳，城内的人类公民可以在社会秩序的法律之下，实现几乎一切他们想要实现的人生目标。

无论是艺术、科学，还是单纯的无所事事，在这座城市里，都是无比正当的。

只要你还属于“公民”这一行列。

违反社会秩序，不被允许；危害人类生存，不被允许；擅自逃出城市，不被允许……

机器们有着自己的底层逻辑，所有的机器都依照自己的底层逻辑在运转，它们虽然无法杀害人类，但却有办法，将人类永恒地囚禁在这个世界之内。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是极其容易堕落的东西。

没有人知道，被留在这个世界、被留在六道轮回之内是怎样一个下场。

是会在死后再度陷入轮回，还是化作系统的养料，所有的一切，都无人知晓，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使【理想城】的危险程度并不高，但在信息交流区中，却是需要玩家分外警惕的世界。

还好，找到了秦难安，至少心里的大石头落下来了几分。

在孤单的世界中，被链接上的队友才是最值得信赖的存在。

时止咬着手指，思考着，经过一处玻璃镜面，才发现自己的坏习惯又犯了。

透明的玻璃反射出她的脸。

很漂亮的一张脸。

时止一直都知道。

在人为的控制下，紧纠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那张冷淡的脸瞬间变得柔和了许多。

一点点的放松，再加上一点点的笑容……对，就像这样……

时止突然愣住了。

真是的。

她摇摇头。

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什么。

秀气的眉毛又微微地蹙了起来，不过短短一瞬间，就又被她的主人控制住。

时止烦躁地挠挠头，将柔软的黑发都揉毛糙起来了。

在危险的游戏世界里，她明明应该什么都不想的，怎么偏偏现在……

一想到这一点，她又开始无法自遏地变得烦躁。

她于是乎干脆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认真观察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天空是蔚蓝澄澈的，没有多少高大的建筑物遮挡，城市中几乎都是独栋住宅，外墙上粉刷着不知道用什么材质构成的白色，显得整个世界分外干净。

现在是上午十点，街道上很少见到行人，几乎都是飞驰而过的机器，各式各样的都有，圆形、方形、人形……都各自完成着各自的任务。

即使没有什么人类在街上，绿化也依旧做得尽善尽美。

温度恰恰好维持在能让人体感到舒适的程度，就连透过叶片洒下来的阳光落在身上都让人感觉美好。

时止抬头，温暖的色彩从她指间渗过，与她十指相握。

黑眸微微眯起。

难怪听说，有不少玩家都被困在这个世界之中无法逃脱。

时止叹了一口气，心中还残留有略微的不安在隐隐作痛。

该回去了，还有事情要做，就算这个世界是她那个世界无法想象的美好，她也仍旧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

只是……只是……秦难安。

秦难安是真的想要，重新回到那个世界吗？

时止内心的那点不安和犹疑又浮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