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燕落的日子确实过得消停了些，没人追在自己身后，整日趴在自己耳边吵闹，生活又清净了，果然还是安静一点的舒服。
那小蛇也还算是机灵的，在皇宫里跑了几天基本没惹过什么大麻烦，毕竟之前在苏家也是一直做奴役的，许多东西算是懂得的，要是没点眼力见儿的话也活不到现在了。
只不过叫燕落没想到的是，那小蛇看上去蠢笨，可学起东西来倒当真是聪明伶俐得紧的，关键是还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小脸蛋，到了哪里都讨人欢心，他若说要学什么，软磨硬泡些，人家也总是会愿意教他的。
“小苏今天又来了啊？这次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哦？想学做糕点？好啊，我这手艺可是圣上钦点的，也就是看你还是个小娃娃，就教给你几招吧。”
“针灸？这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学会的，不过难得有像你这么小的小孩子对这方面感兴趣，教你些简单的吧。”
“啊？你要跟我学纺织刺绣啊？那倒也不是不行了，可是男孩子一般都不会想学的吧，你是说真的吗？”
小蛇那时总是开怀笑着，这么答:“嗯嗯，小苏要学！”
于是就靠着那么一张可可爱爱的脸和卖萌嘴甜自来熟的性子在皇宫里跑来跑去，四处乱窜，才没几天就在这宫中混熟了。
明明平时一句话都不见他多说，一到了外面就变社牛了？就只跟我装可怜是吧？
那时燕落瞧得心里不爽，这么想着。
可是自那以后小蛇好似就当真变成个“小丫鬟”了，还是超级能干的那一种。
他今天跟着御膳房的师傅学会了煎炒烹炸做甜糕，明日跟着太医院的大夫学会了诊脉识药穴位图，哪天又不知道跟着谁家的丫鬟太监学会了甜言蜜语和怎么讨自家主子的欢心。
回来以后就全都使在了燕落身上，好像这世间就没有他学不会的东西了。
只要一见面就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对着燕落——
“先生弹琴累了吗？小苏给您做了宵夜。”
“先生要沐浴吗？在水里加些五味子、沉香和首乌藤有助于安神……先生需要小苏给您按摩嘛？”
“小苏新学了调香，以后小苏帮先生点香吧！”
“先生的衣衫被翅膀撑破了啊，小苏给您补好了，还绣了新的花纹喔，先生喜欢嘛？”
“先生是全天下最好看的鸟！天底下第一可爱！”
那伺候得倒真是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甚至于叫燕落都有点儿舍不得叫他停下了……
后来有一天小蛇把热气腾腾的宵夜摆到燕落手边，燕落就随手拿了一块来吃。
咀嚼间眸光瞥见了小蛇趴在自己旁边，正摆着一张可可爱爱的脸冲着他傻笑，问他:“先生，小苏能干吗？”
燕落沉了沉，缓缓移开了眸光，只浅淡道:“还行。”
“那小苏以后，每日都给先生这样做如何？”
燕落低沉着眼眸没回答，只在喉咙中轻轻摩擦出声音，似是应了对方的话。
那日他望着小蛇笑得开心的模样，那唇角竟也淡淡泛出了几分浅笑，可马上便又浅淡了下去……
眸光瞥见一直被他摆在桌边台架上的那把古琴，之前因为搁置的时间太久了琴身皲裂，弦音也不准了，修来总觉得麻烦，就干脆闲置下去当个摆件了。
可今日再看，那琴身分明光滑完整，印象中的裂痕已不复存在。
燕落的指尖在琴上摩挲许久，那修补的手法竟还算是精妙的。
他自己肯定是没修过的，那这屋子里也就这么两个人，不是自己的话，那便是……
燕落这么想着，眸光轻瞥，对上了小蛇一双炙烈的眸子。
“是你修的？”他浅声问。
“嗯嗯。”小蛇点了点头，眼神灼热地期待着燕落开口夸奖自己。
“你还会这个？”
“是小苏在城西的琴坊唔……”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好像说漏了什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可是被燕落听见了，眉头微蹙:“你跑出皇宫了？不是跟你说了别出去吗？这宫里还不够你跑闹的吗？”
“可是外面有好多东西，宫里面没有的。”小蛇委屈巴巴地道着。
燕落瞧着他那副模样，便只轻浅叹了口气:“之前都跟你说了，妖不要离得人类太近。”
“没关系的，小苏化作了别的模样，没有人会认出来的。”
“别的模样……你还学会了幻化？谁教你的？”
“谁教……小苏就是……就是这么想着想着，然后就……就会了啊……”
“……”
无师自通……
虽然说是先天妖力，但是这天赋会不会……也有些太过聪慧了？
“先生……”那时燕落正出神，小蛇扯了扯他的衣角，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问他，“先生，小苏是这皇宫里最好的侍童嘛？”
“最好的侍童？”燕落听着忍不住浅笑了一声，“你就只有这么点志向吗？”
“志向？”那时小蛇歪着脑袋，明显是听不懂的样子。
燕落大概是被那小蛇的愚钝逗笑了罢，也没多想什么，就问他:“你做这种伺候人的营生做一辈子，这样就满足了吗？”
“可是小苏愿意一辈子跟着先生啊。”
“那我问你，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你为什么就愿意跟着我呢？”
“因为先生对小苏好，先生给小苏的东西，之前从未有人给过，先生给小苏的关怀，此前也从没在别人那里见到过，先生是天底下对小苏最好的一个！”
关怀？我有吗？
燕落心里这么想着，难道我对这小蛇很好吗？
想来大抵也是因为之前的小蛇从没有被任何人给予过温暖，才会把自己假意的施舍当作是最热烈的恩赐。
嗯，他能这么想也蛮好，毕竟他的血于我而言也还有用，对我死心塌地一点挺好的……
“而且……先生身上的味道很香，很好闻，和其他人的都不一样，小苏喜欢！”
“……”
哈哈哈，好好好，果然这个才是重点，这个小蛇崽子肯定是把我当口粮了，哈哈哈……（好笑但是笑不出来的微笑:））
“没事了，你玩儿去吧。”燕落这么说着冲着小蛇摆了摆手，想叫他赶紧离开自己眼前。
“嗷。”小蛇应着跑开了。
小蛇走后，昏暗的屋内就只剩下了燕落一人。
纤细的指尖搭上自己的面颊，那张冷艳的面庞在恍惚的烛火映染里忽明忽暗，一双澄明的眼眸低沉着，冷射着凛冽的眸光。
呵，我真是……怎么会对一只毒蛇崽子心软啊？
蛇果然都是危险的物种……好在也就是条刚出生几年的小蛇罢了，我这么大个妖还能让你吃了不成？
早晚把你的血抽出来然后再把你做成蛇羹吃了……
……
不过他侍仆的工作也确实做得还挺好的，嗯，要不就再养上一阵子吧。
那时燕落这么想着，忽然脑袋里莫名闪出了个念想——
也不知道若是被蛇王听说了自己的儿子在他这里当小童，那条老毒蛇会不会提着刀直接冲过来呢？
不过自己身居皇城，对方这么大一只妖不是想进就能进得来的。
这么一想想心里还有点小高兴呢，就再多使唤那小蛇一阵子吧。
*
那第二天小蛇照样在皇宫里闲逛，只是一夜过去，他发现自己还是很在意昨夜里燕落口中的志向什么的话语。
先生那到底是在说什么呢？之前从未想过，也好似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呐。
他想跟着先生一辈子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可先生好像觉得很好笑的样子……到底哪里好笑了？
他正边走边想得出神，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块，忽然听闻旁边那堵高墙里传出了铿锵有力的击打声，隐约还伴有书声琅琅。
小蛇好奇，就颤巍巍地爬上高墙，趴在那墙头上偷偷望了望。
望见那院儿里许多少年少女穿着大抵相同的衣服，也正一起做着些差不多的事情。
那院子里面是供天下学子们修仙练功读书的地方。
——
当今人间，是空前绝后的修仙盛世，功法典籍遍地皆是，数不胜数。
人人皆可修仙论道，就如同而今人人皆上得了学堂一样，就算是平民百姓寻常人家，只要是稍微有些家底的，便要为孩子求个仙门，且不管最后是否能成大道，先学下来，才总是个行走社会的“文凭”。
凤凰无后，许多年前将东宫与国子监合并改造成了东宫学堂，广招天下贤士英才，挑选有天赋有潜力的孩子，不论身世也不论性别，习武或者从文皆可培养成栋梁。
其实说是培养，但大概也只有燕落懂得，那不过是凤凰想要把人类的好苗子都掌控起来，能够为他所用的就招揽，不受控制的就趁早扼杀在摇篮里。
燕落此前还在那学堂里见到过不少妖族的孩子也隐藏其中，跟那些人类的孩子同吃同住，一道上学一同修炼，那无非也就是想偷学些人类的身形功法罢。
为了颠覆人族，凤凰已所谓是煞费苦心……
那时小蛇趴在墙头，望着学徒们修炼的景象正瞧得入迷，忽然就听见耳边有人大喊:
“喂！那边的小鬼，趴在墙上面干什么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