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着一头金发的新人演员指尖捏着剧本边缘,指节因用力泛白,耳尖却红得要滴血——倒不是入戏,是NG太多次被导演训得慌了神。
要说这次不算太差,和前几次直接卡壳相比已经好很多了,一个新人接不住暮禹的戏挺正常的。
“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算了,再试最后一次。”
刘应光的眉头皱成川字,却还是挥了挥手让道具组重新调整灯光。
“谢谢导演,我这次一定注意。”
Oleg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话是这么说,可当暮禹再次走完戏路,朝这边投来询问的目光时,还是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脊背。
*
听着刘应光的大嗓门,导演椅上的少年缩了缩脖子。
他回X国之后没有主动联系过之前认识的人,剧组里刘应光他们也打理得井井有条,临近杀青,他要是什么事都插一脚那就属于多做多错了。左右也没什么事,但一想到那个嘴上说着不介意的癫公……自从辞退了小助理,就一直是暮禹在照顾他了,他原本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人,但暮禹细心到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
下巴埋在羽绒服领口里蹭了蹭,青年的体温还残留在衣料上,暖洋洋的。
灵魂深处不可抗的困倦再次缠上了理智的末梢,温白打了个哈欠,『别躲我了……时间快到了。你不喜欢斐牧我就离他远远的,你和我说说话好吗?』
回应他的原身却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突然就炸了,吵得他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
『有什么用!!你他妈现在是躲了,那以后呢,他妈的过了这几天你不还是要回去!!!那他妈是个杀人犯!你既然用的我的身体但凡有点良心都不该跟他搞在一起!!』
脖颈处骤然升起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温白掩下眼底的厌恶 。
『所以呢,杀了他怎么样?』他轻声开口,『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帮我做件事。』
世界意识害怕他这个外来客继续伤害祂的亲亲主要角色,所以从时间轴上把原身的投影提了出来,妄想着回到正轨。
那如果这副壳子的预备役更不安分呢。
温白恶趣味的想。
脑海里的怒吼突然卡住。
原身的指尖还维持着掐向他咽喉的姿势,眼底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温白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在想什么——刚开始只是晚上睡觉时后背发凉,他只当是小孩子没有安全感,抱就抱了。至于之后越来越严重的鬼压床……装什么孝顺儿子,不过是看他和斐牧做了,便像被抢了玩具的幼兽般疯狂反扑。
这个意料之外的麻烦变得愈发不可控,哪怕他不发一言,独属于灵体的冷腻的目光却如同附骨之疽。
温白用上辈子的经验判断,这货是想拉着自己一起死。
『好!』原身的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无形的手掌松开少年的咽喉,骤而贴上他的唇角。温白盖在羽绒服下的指尖蜷起,这种介于亲吻与啃咬的触感,黏腻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触碰彻底磨灭了他对原身的最后一丝愧疚。
『我还没说是什么。』他偏过头,原身的灵体却在剧烈震荡,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般语无伦次:『我愿意!他害死了温沢,所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至于其中夹带了多少私货,原身清楚得很。
在命运的安排下,他们共用了一具躯体,他们才该是最亲近的不是吗?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絮叨戛然而止,『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杀掉他?』
『X国历219年7月4日之前。』
也就是三年半的时间。
太具体了。
原身愣住了,翻涌的情绪突然变得混乱,恐惧、狂喜、还有一丝隐约的疑惑。
『你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
少年没有欺瞒他的意思,反而格外坦荡,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颤抖。
『哈?』
这样简单的请求,为什么不直接动手?为什么偏偏要他来做?
他偶尔也会聪明一下,更何况温白几近明示。
做完这件事自己会消失吗?
会吗?
一定会吧。
没等细想,他的注意力很快从这个疑问上移开了,因为刚卸完妆的青年已经走到跟前,额前碎发用银色夹子别向脑后,清俊的眉目完全显露出来。
差点忘了这还有个死绿茶。
暮禹从旁边随意拉了把折叠椅坐下,少年抬眸看了他一眼,习惯性的往椅边倾了倾,肩膀差点要靠过来,又硬生生收住了。
“刘导说明天再拍新人的戏份,去老地方喝咖啡吗?”
暮禹好像没有发现少年一瞬间的不自然,声音依然浸着片场少见的柔和。
『装货。』
原身翻了个白眼。
少年恹恹地摇了摇头,点了点手中的分镜表,“不了……这段镜头我回酒店改分镜试试。”顿了顿,又补了句,“新人被训得挺惨的,一直接不住戏也不是办法,你……”
私下里多教教他。
话尾突然哽住,他看见青年手腕内侧今天戏里推搡时被新人抓出来的红痕,到嘴的话又转了个弯:“记得回去涂个药,不要觉得没什么就不重视。”
暮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听见自己轻笑出声,抬手替温白整理歪掉的羽绒服帽子。
“嗯,知道了。”他说,掌心留恋地触碰过发梢,“你先回去吧,我还要收拾些东西。”
呵……
他当然接不住。
温白的保姆车走后,片场的风掀起桌上的场记单,“NG11次”的字迹被吹得卷边。暮禹蹲下身,捡到张从温白剧本里滑落的草图,灯光在他睫毛下投出深影,遮住眼底翻涌的暗色。
他盯着剧本上的某个名字——Oleg,这个入组时资料里写着“签约RX娱乐”的新人,他还记得这家伙第一次看向温白时的眼神,好奇、贪婪、又小心翼翼。
“暮老师!真是幸好您还没走,服设那边把明天的戏服又改了改,您方便的话现在过去试一下吧。”造型师的声音惊醒了他。青年站起身,顺手将带来的栗子小蛋糕塞进垃圾桶,顶端的奶油掀翻在透明的薄膜上。
被发现了吗?
不会的。
*
“改好了。”
温白搁下自动铅笔,他最后检查了遍镜头标注,将修改过的分镜草图压在桌面正中央。
台灯暖黄的光晕里,少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里满是疲惫:『要是后悔了就留在剧组,和暮禹好好相处,别欺负人家。』
『哈哈。』
真有意思。
声音从头顶传来,肉眼看不见的灵体突兀的发出几声冷笑,莫名讥讽。
凉津津的触感突然覆上后颈,温白猜测那人的眼底定是疯狂的期待,因为他的声音甚至带有一丝谄媚:『你真的会杀了他吗?你保证——』
『嗯。』
简短的回应像是给原身服下了兴奋剂,模糊的人形轮廓剧烈起伏,看呐,斐牧算是什么东西,下三滥的货色装得再大度也不见得他喜欢。
至于那个绿茶……
他才不要当个恶人戳破那家伙见不得光的心思。要么哪天忍不住摊牌换来温白的疏离,要么就痛苦地当一辈子朋友。无论哪种结果,他都喜闻乐见。
模糊的灵体虚靠在少年颈窝,假装得就像他真的能碰到。他知道只要他不越界,温白就会一直考虑周到地护着他,因为少年就是那样的人,但那点施舍一样的怜悯他才不要。
他就是不甘心,他注定得不到的人,那个贱货凭什么。
凭他死皮赖脸的要名分?
开什么玩笑。
什么待在剧组和暮禹好好相处,他当然要答应,损人不利己的事他干过不知道多少,他就是要拉几个垫背的。
——
1.23/ 20:44p.m./ S市上东区
——
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脑中剥离。
视野边缘泛起细密的噪点,半透明的系统界面上,写着“斐然”的字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灰白。
“靠……”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气音,尾音被突然袭来的头痛绞碎。颅内像是塞进了通电的铁丝,千万根细针扎刺着神经末梢,连眨眼都扯动太阳穴突突作痛。更诡异的是,病床上早已气绝的人竟睁着琥珀色的眼睛,瞳孔里没有焦距,却偏偏对着他的方向扬起嘴角,这具手术台上被毁损脑区的躯体好像突然找回了灵魂。
他妈的死人就该好好的当死人啊……
“外来者,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不属于任何性别的声音找不出来源,却清晰得仿佛有人贴着他的耳蜗说话。
“哈,是我乐意来的?”温白当即就乐了,他费力仰头望着天花板上扭曲的灯光,发现所有的光斑都在凝聚成眼睛的形状。
时钟指针停在20:44,秒针与分针形成的锐角似乎将时间切成了黏腻的胶体。
病床上的男人突然发出含混的笑声,声带像是被砂纸磨过,“温、温……”他艰难地吐出音节,温白盯着那双本该空洞的眼睛,后颈骤然泛起寒意,这具被破坏脑区的躯体,此刻分明藏着某种不属于傻子的狡黠。
“你看看他,你难道没有一丝怜悯之心吗?”那道声音换了副慈悲腔调蛊惑道。
“……?”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给斐然开瓢那天他的状态那么不对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圣父心长出来了。
谁怜悯谁?
斐然吗?
痛苦之余,温白甚至感到一丝释怀,这狗东西果然早就疯了。
“附身在死人身上说话不累吗?我能接到这的任务就说明这个世界已经重启过一次了,你似乎没有多余的能量再复活一个主要角色。”
光斑瞬间暗了暗,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世界意识的“惩罚”来得迅猛,像有无数只手在颅内翻搅,将神经束扯成乱麻。
“规则是你定的,”少年喘息着开口,指甲深深掐进大腿,“斐然变成这样并非我的本意,只是为了让该消失的消失而已。再说了——”视线掠过男人琥珀色的眼睛,“你最宝贝的那两位,我连根头发丝都没碰过。”
斐牧他或许是不小心扇了两巴掌,但对于原缘他绝对问心无愧。
温白试图和世界意识讲道理,但很明显对方是个只知道护短的歪屁股『神』。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指望这偏心偏到把世界线玩崩的东西能讲什么道理。
“距离剧情结束还有三年半的时间,”温白扯动嘴角,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实在担心我对他们做什么,就把阿卯的能量吐出来,放我们回去。”
像钥匙般拧动了某种机关,光斑剧烈收缩成细小的光点。
在20:44分停滞了整整三分钟的时钟,其秒针突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他的心跳渐渐平复,所有的折磨退潮般消失,只剩下一丝残留的钝痛。
病房里静悄悄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永远闭上了,只余下肘弯处原身留下的淡青色的针孔淤痕,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温白真的有点生气了。
容貌殊丽的少年撑着站起身,唇边突然绽出足以让冰雪消融的笑意。
装死是吧,行。
吃下去的东西不吐出来也行,主要角色他但凡给这狗东西剩一个,这么多罪都算他白受。
忽然,好像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