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常言道,只要人活得久,什么场面见不着?
……这场面我是真没见过。
我收紧衣领,束好长发,老老实实跪坐在房间的一角,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怎么说呢,方才那种场面确实不太合适,我作为一个经历过现代开放社会洗淘的假古代人都觉得不合适,更勿论这个看起来绝对有洁癖,孤高不群的天者了。
说好的上次出现在梦中幻城是个意外呢,怎么有复刻活动?还是这么尴尬的情况。
救命,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祷,好心向梦中幻城投来了第二个来访者——黑乎乎的地者。
华光初绽,黑羽飘飞,地者地者,神秘魁武的地者,终于展现了身影。
我激动的几乎要跳起来,一双眼亮晶晶的投向地者。
地者一现身便是面对这幅光景,我和天者各占据房子的一角,他站在窗台边不言不语,我跪坐在房角缩着种蘑菇。
饶是沉稳如地者,都沉默了一瞬。
呜呜呜,地者你说点什么啊。我用眼神默默暗示他,什么都好,说句话吧。
机智的地者没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淡淡的走动了两步,不负众望地开口唤一直沉默的人:“天者。”
仿佛打破了某种僵局,天者侧过脸来,紧逼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我同时松了口气,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跪坐的太久,身体都僵了,不由得偷偷靠向墙角,将自己发麻的腿释放出来,轻轻捶打。
他们交谈的内容我无意关注,低头开始检查我带在身上的东西有没有弄丢。
虽然经历了……嗯,脱衣事故,好在以目前看来,神秘基站的东西还是存放的好好的,一点意外没出。
谈了几句正事,天者好似捡回了以往的稳重形象,重新将目光放到我身上,“时间已至,阿修罗却未回来,是发生了何事,你为何再次进入梦中幻城。”
他带过方才发生的意外事件,直接将话题放在现实发生的事情上。
诶,他不会真的在死国门口等我来吧。
抛掉这个有点搞笑的幻想,我老老实实张口,将现实的事情一一告知他。
听见缘醉莫求出现时,天者的手指动了一下。
听见我被阿修罗一掌打晕时,天者目光垂落了下来,落在我的脸上,平静的打量着。
“怎么了?”我以为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地方,抬手抹了抹:“我脸上有什么吗?”
“长风流痕,”天者的眼睫颤动,逆着光的姿态,让我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你平静得令吾意外了。”
平静?是指阿修罗把我打晕这件事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顶多是担忧失了我的协助,他打群架会不会吃力罢了。不过说回来,他要是不留手的话,脱身险境大抵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他的战斗能力我亲眼见识过,一个打十个绝对不是问题,真不愧是死国战神!
比起这个,我更担心外面的人会不会以为阿修罗把我给劫持了……
回想战场上一半敌人一半熟人的情况,细细想来,这可能性不是完全没有。
稍一推想便有些不安,我将推测告知天者,皱起眉担忧道:“希望缘醉莫求能帮忙解释一二。”
要来死国这件事,熟人中唯独缘醉莫求知晓来龙去脉,以他佛门弟子的身份,一定能增加说服力吧?
我不太确定的想。
天者抿起嘴角,目光微深:“不必担心阿修罗,他能处理好。”
他丝毫不怀疑阿修罗的能力,为了死国未来,不管阿修罗内心如何不忍,他都会妥协,且按照他的计划稳步前进——将长风流痕安然带回死国。
确实,不管得想再多,我都已身在梦中幻城,担心也无济于事。
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缘醉莫求身上了。
正事说完,地者准备再次前往调查能源之事。
既然他上次能够顺利取出,代表地者一定有自己的办法能取。只是能源一旦不足,梦中幻城便会崩塌,作为支撑梦中幻城的主要之物,若不能在梦中幻城崩塌之前完全取出,下次要进入,恐怕绝非易事。
好在我早已做好准备。
休息好一会,腿已然恢复知觉。我扶着一旁的墙壁站起身,低头跺跺脚感觉力道,边道:“关于此事,我请钜王帮我打造了一物。”
本想自己找机会试试,可在更擅长术法的地者面前,我反倒不是最好的使用者。
说着,我手中幻出一物。约两个巴掌大小,外形似鎏金银香囊,镂空的金色花纹路,内侧隐约呈现两道同心圆机环与一个盛放物品的圆盆。是我特地拜托钜王以天材地宝打造,名为迦衡意乾坤。
能将收纳极为庞大的能源并化为己用,如此一来,地者便可待能源彻底收纳在内,再动手切断梦中幻城与能源的联系。
当然,理论上大概没问题,实际上我才刚拿到手,还没时间做相关的实验,不知道能否真的派上用场。最多便是将天者给我的小块能源塞进去里面试着放,目前没有看到能源有外泄的情况。
我简略说了一下功用,走近几步,顺手递给天者。
交换时,我食指触碰到他的指尖,微微凉的感觉一闪而过,等我回神,他已然将东西握在掌中仔细观察。我两只手才能勉强捧着的迦衡意乾坤,在他掌中像是玩具般,单手便轻而易举抓稳。
唔……我的手有那么小么?
奇怪的想法一闪而过,天者已经观察完迦衡意乾坤,颔首道:“可堪一试。”
他松开手,迦衡意乾坤在空中漂浮向地者。
“吾明白了。”地者接过迦衡意乾坤,稳重一点头,转身消失在房内。
救苦救难的地者离开了,困境也解除了,皆大欢喜。我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摸到房间中央坐好,拖来茶壶倒水喝。
“能源取出,以后就不能进入梦中幻城了吧。”我捧着茶杯,略微可惜的叹了一句:“想想有些可惜。”
天者闻言微微侧头,雪白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有何可惜。”
我眨了下眼睛,“你不觉得在这里体会不同的人生,很有意思吗?”
天者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仿佛评述一样的语气,将自己的情感隐藏的滴水不露,“追根究底,仍是虚幻一梦。”
他只进入过两次梦中幻城,可就两次,已经足够他看出这个梦中幻城的故事有多无聊,左右无非是人类情感纠葛,所有人都为其自困一生,当真空乏又可悲。
诶,很先天的想法。
确实,在苦境中有相当实力的人不是在追逐武道巅峰便是逐鹿天下,为情所困的还是少数。
无论前世今生,皆无感情经历的我说这句话大概有些奇怪……
我撑着脸颊,身体虽坐在椅子上,腿却是不安分的摇摇晃晃,闲聊般开口:“也不见得嘛,梦中幻城也好,现实也好;情也好,天下也好,人生多少是跟着‘求不得’前进。我想,正是因为‘求不得’,才会汲汲营营,用尽手段去‘求得’吧。”
“这里的故事,是种种‘求不得’而迸生的执着。而对人类来说,情感是最反复也最强烈的存在,不然怎么会有‘爱欲其生,恨欲其死’的谚语呢。越是得不到的东西,才会越想得到,才会越刻苦铭心。”
大概很少听我说这么一长串不关正事的话语,天者观察了我一会,忽而勾起嘴角,平缓的嗓音却仿佛裹着深冬的寒气,笑意冰凉:“你好似别有体会。”
嗯,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毕竟看了不少书,理论经验非常充足。
我迟钝的根本感受不到天者语气的变化,很随意的说:“故事都是这么写的呀,我倒是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学习的时间都不够呢。”
站在不远处的天者愣了一下,面上的神色变得温和了一些。
“你很好奇?”
“顺其自然吧。”感情这种事情谁说得准,说不定什么时候铁树会开花呢。我叹了口气:“目前还是以正事为主。”
闲聊的时间结束了,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回身真情实感的说:“待梦中幻城不再,我以后大概不会再有机会……和你在这里相见。”
死国的事情结束,我必然会回到苦境生活,以两境无法交接的情况,这或许是最后的相处时间。
察觉到这个事实,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孤寂感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
天者何等敏锐,瞬息便明了我未尽之语。他表情不变,看着我的视线逐渐转暗,唇角微弯,棱模两可地说:“未必。”
嗯?什么未必?
我有些纳闷的回看过去,他镇定如常,什么都观察不出来。
又是什么先天式的谜语吗?怎么死国的人也喜欢搞这一套,神神秘秘。
算了,闲聊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这里,我掏出随身的册子,建议道:“关于死国资源复苏方案,我上次想到了不错的点子,你要看看吗?”
“好。”
2.
想毫无差错的一次恢复地气,非是简单的事情,差一分差一寸,都可能功亏一篑。在实际操作前,需要无数次的实验,确保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考虑充足。
故每成功一次,我都要将内容细细记述下来,反复熟读在心,以保万无一失。
墨水流曳,沙沙的声音随着书页的翻动不断响起,我慎而又慎的将草稿本上的内容正式记录在收集成册的书籍里,再三检查。
我坐在桌前写了很久,等回过神时,已至半夜。
开满枝头的楝花垂在窗沿一角,月色透过树枝,花间盛放着朦胧的光晕。
从早写到晚,僵持的姿势骤然松懈,浑身上下又酸又痛,腿都麻了起来。
难得月色美丽,合该起来走走放松一下才是。
我可惜的看着窗外徐徐吹过的清风,叹了一口气,遗憾有心无力。
“累了吗?”
在旁一直在观看沙盘术式运行的天者似乎察觉到我不在状态,沉思片刻,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来。”
诶?
我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身体却比意识要早一些伸出手。
指尖相触瞬息,空气中浮起无形的涟漪。
湿润的触感拖曳出淡淡的香味,我随着天者的视线望去,才发现我指尖不知何时竟染了墨,墨水点在天者干净修长,如玉树琼枝般洁净的手上,顺着他的指节划出一道淡淡的墨痕。
黑与白交映出惊心动魄之色,横向一道的印迹更像是某种环痕,连接我与他。
“抱歉。”想起他喜爱洁净的性格,我曲起手指,想要收回。
“无妨。”
不容逃离的力道,比我宽阔许多的手掌收拢,天者微微一拽,将我从位置上拉了起来。
视野和重心忽然改变,惊呼涌上喉头来不及抒出,我伸手,下意识地抵在他的胸口。
墨的味道,风的味道与他身上独特的冰雪般透骨清澈的味道糅杂在一起,无法分离。
楝花纷纷而落,擦过地面相依的影子,声音仿佛消失在世界之外。
我心忽然漏跳一拍,被烫着一般想抽回手,后退两步,掩饰地捞起袖子擦掉手中墨痕,“真是,我都没注意,我帮你擦擦。”
天者镇定自若地伸出手,放置在我面前:“有劳你。”
他垂眼的姿态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
不好拿自己的衣服给他擦,我左摸右摸摸出手帕,手隔着衣袖垫在掌心,托在他手背上,擦拭的力道像风吹过水面那样柔软,轻轻一带而过。
天者垂首静静的看着我,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手上沾染了污秽。他看着指节重新恢复洁净,红白相间的衣袖离去时,不语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清冷浅淡:“比起他人,你在吾面前,好似格外拘谨。”
短短数句,窗外呼啸的风声忽然寂静。
我有些哑然,却无法反驳。
没办法,总觉得在他面前,不敢太过放肆。
他看起来并不在意的我回答,目光在我身上一落,随即又移开,手垂至身侧:“不必紧张,吾非是要苛责你,你如今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死国未来,照理而言,吾该感激你。”
说什么感激之类的,这种话在从他嘴里说出,总觉得名过于实。
我紧张的摆摆手:“没有那么夸张,我只是……只是……嗯,觉得不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