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正躺着一个手持酒盏的美人魔皇。
美人、美酒、美景,人生如此,还有何求啦!
琼浆美酒,甘醇至极。
我一时多喝了几杯,便有些忘形,“魔界一统,天下晏如,此万世之一时也。臣虽不才,幸擅操弦,愿献艺以娱魔皇兴致。”
质辛单手支颐,狭长的双眼落在我身上,懒懒一应,“允。”
我化出箜篌,红色琴身如凤沐赤火,缀以两三流苏,风吹羽舞,一缕斜红映湖袍。我半倚半坐,挥袖若流水,弹弦而歌。
魔界人士虽多数好战,但也不是没有异类,有部分魔确实会发展一下个魔兴趣,修佛、修道、劫富济自己、看春宫、弹靡靡之音等。
天阎魔城就有个弹琴极为出名,喜在万物复苏的春季引颈高歌,动不动就引起魔愤的缺德魔,墨笔听韵——孤清无愁。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把柴草捆得更紧些吧,那三星正在东南角闪烁。今天是个什么样的日子,能够享有此欢悦?我想问问你呀,打算如何度过这良辰?
魔皇之所以是魔皇,在于他拥有平常魔所没有的广大心胸。
即使我狂放如此,他亦不言,只是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沉静锐利,如猎食者所拥有的眼神。
夜愈深,桌面酒坛零落倾倒,醇香液体顺沉檀桌面蔓延,无声落在白色芍药上,水色使花瓣更显雪腻微透,格外娇艳。
“今夕何夕兮,露下庭荷。”
远山如眉黛横卧,月色似沉水无声。不知何时,远处笑闹打斗声早已消失,静谧中唯有花影婆娑,暗香袭人。
是哪个旋转使我落入他人臂弯,我已记不得。只记得指尖相交时,闻到一声低沉而短促的笑声,混着酒香与轻风,要将我拉入牢笼。
视线朦胧,所见之处,如美丽幻境。是我醉酒太过,竟从那垂首不言的皇者眼中看到不同情绪,那深处并非对敌之时现出的幽冷,竟是他从未有过的审视与暗沉。
我伸手摸了摸,头发上这扎手的护具,是魔皇没错了。
“吾皇?”我含糊问了一声。
“是吾。”他没拨开我的手,狭长双目微垂,又恢复了那不可捉摸的表情,“是主宰你一切的皇。”
我呆了呆,一时没反应过来应该怎么接话,也没反应过来这个视角有哪里不对,脑海里只有一个魔皇似越靠越近的想法。
下巴被轻轻的提起,他的指腹上有长年握剑生出的硬茧,蹭过皮肤时总带起微微的刺痛,极为不舒服。而他压下身子,似乎在认真观察我。
“孤清无愁。”
“嗯……”
我想往后躲,可惜狭小方寸之地,让我避无可避,只能抬眼看向对方。
这气氛,莫非是拷问?我脑海莫名闪过这个想法。
“不臣之心,令吾趣味,深埋不发,与蝼蚁何异。野心,需要更昂贵的代价,你,明白吗?”
我看起来像是明白的样子吗?
本就因为酒醉而思绪缓慢,更听不得魔皇惯常的言语游戏。
好在平时的职业习惯如肌肉记忆,稍微激发一下就能吐出一堆华而不实的誓言。
“蒙魔皇不弃,臣自立誓以酬君情,忠贞之节,继之以死,若违此誓,吾……”我努力集中精神,缓缓道:“愿受阴府之愆,永堕酆都之狱。”
“哈。”魔皇笑了一声,暗昧不明的语气让人猜不透其中深意。
我不知是不是酒兴再起,戏精上身,一时间骚话灵感源源不断,丝毫未察觉身前人越发暗沉的眼眸,微微张唇,就要继续发表阔论。
忽的,身前的景色从狭小的方寸怀抱换成苍苍的夜色,天边悬挂的月亮似被虚幻的风吹散,亦幻亦真、缥缈迷离。
立于三道之上的魔色相美丽,性格高傲。最善引诱人性堕落、夺取信仰,亦不容背叛。
我抬眼看魔皇,心绪迷惑,一时嗫嚅不得言。
“浅薄的誓言,吾无兴趣,末日与荣耀,吾赐你选择的机会。”
我终于回神。
……啊?
戏本又换了吗?
我正欲询问,却感到粗糙的指腹略重的捏了我一下,我不自觉后躲,发丝随之垂落身后。夜风吹拂,带来一丝寒意,脖颈陷入柔软狐皮,同时,黑暗侵蚀,眼前天空被遮掩殆尽。
我所效忠的皇者压下身来,与我唇间相似却更冰冷的酒香再次沾染到我的唇上。
“唔……”
来不及惊疑与挣扎,我已陷入进退不得的境地。
魔界之皇,性深沉,识略英远,喜怒不形于色。
而今,近在咫尺的金绿色几乎要融落入我的双眼,如燃烧的幽火在他眼眸深处跳跃,太过炙热,太过亲密,那不应该是君臣之间应该存在的距离。
粗糙的指尖从下颌滑到脖颈,白皙的皮肤因此留下一道浅红色痕迹,接着落在衣领交接处的衣链,复杂的珍珠装饰连接衣物两端,皇者毫无耐性一拽。
坠落的珍珠在地面上发出滴答的清脆声响,被压在美人榻上的魔却无力挽救。
相似的酒气,一者掠夺,一者承受。炙热而亲昵的接触,喉中溢出的喘息被搅碎,化作断断续续的细碎闷哼,连呼吸都被夺取殆尽的危险,让我心底生出一丝战栗。
魔皇似不满意我的反应,握住我抵在他肩头的手,微微抬起头来。
向来沉郁的薄唇染了一抹淡淡的红色,他视线扫过锁骨末端的红痣,低低的喘息,抵在同样发红的嘴角,“你之生涩,令吾意外。”
“吾、吾皇……?”
这是梦?是醉酒过后的幻觉?否则怎么解释这荒诞画面?
“臣……”
“专心。”他利落命令。
我呼吸一窒,终是微微侧头,迎合皇者垂首。
散乱的长发落在我脸侧,灼热的呼吸互相侵蚀,沉重酒气在窄小空间氤氲,交缠入对方呼吸,毫无边界的距离更令人感到头晕目眩无法思考。
皇权之下是为臣者习以为常的顺从,这份深入骨髓的习惯在此时显得荒诞无比,纵使不明所以也不曾想过反抗,仿佛溺水者拥抱浮木般地环过对方背脊,将如同鸦羽般的发丝一齐扣入指缝,徒劳地试图自救。
说到底,魔这种生物不过是欲|念的化身,纵使披了人形的外壳,潜藏内底依旧是再纯粹不过的情感。而魔的至情至性,注定这一族只有极端。非爱则恨、非黑即白,不容含糊,更不容半点瑕疵。
……
过了一会,个性阴沉难测的魔皇神色莫名地抬起头,发现那没用的臣下沉沦太深,睡着了。
*
相信每个人都有这种经验,长期007工作生涯,一旦放松下来,那不睡到天荒地老世界毁灭,绝不会轻易醒来。
长期征战的暗伤似乎在酒精的影响下彻底爆发,我一睡便是两个月,待我再醒来时,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我明显被修复过的外袍,淡湖色衣领上的珍珠变成了紫玉。
我抱着衣服,死活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我发酒疯自己作的好事?
万般猜测,似只有这种可能性较为可信。
不过我是发了什么酒疯,才会连魔元都拿来玩?这损失了泰半功力的魔元是怎么回事?我是上天和太阳肩并肩还是为了强占美貌魔类和人家大打出手了?
是说有哪个魔有这种实力,能让我耗损至此?魔皇吗?哈!
魔出生的方式有许多种,因果变数或自然繁衍。而我则是顺天地之纪,幽明之占,自阴阳初分时那一抹濛鸿浊气所诞的纯血魔族。说实在,诞生至今,征战数年几番伤重都没见过我的魔元颜色这么淡,这根本是混了水的墨。隐隐约约,半死不活。
这个疑问很快得到了答案——魔皇从天而降并往我怀里塞了一个婴儿。
我披着湿漉长发,只着中衣,怀里抱了个乖巧沉眠的娃娃。
“这……我是睡了两个月不是睡了十个月吧?”我惊疑不定,看看魔皇平坦的肚皮,怎么也不像是刚生完孩子的模样,这是什么情况?魔皇喜当妈?
我还没将猜疑说出口,狭长的眼眸轻巧扫了我一眼,无形的魔压让我硬生生吞回荒诞的猜测,只苦着脸道:“朝堂众臣催促魔主留下血脉,是盼望天阎魔城留下传承,非是威胁,吾皇何必如此。”
“若要将这不堪混杂血脉传承后代,吾宁愿如此。”质辛语气淡淡,转身抬起我的下巴,俯身看我,“还是你不愿。”
魔皇身兼佛厉双元这件事我是知道的,虽然不明白他如此特异的体质从何而来,但看他态度,似也不喜这身血脉,不然也不需要用魔血献祭,与远古魔能合一而得此子。
强行开启圣地属于逆天之行,需要付出相当的代价,虽如今战祸暂平,但难保有意外发生,此贸然之举仍是危险。
“吾皇高看,臣自是愿意。”是说孩子都生了,我不愿意有什么用?往好处想天阎魔城现在也算是有了少君主。我抛开思绪,看着这个结合了我的魔元、质辛的魔血与远古魔能的孩子,继续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化阐提。”
妨害一切正法,阻碍一切修行么?很好,有魔的风范。
我深以为然的点头,觉得这名字起得很有文化,想必众臣都会满意,当机立断吹了一波彩虹屁。
冷不防的,冰冷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面颊,略微粗糙的触觉从眼角滑到颈侧,停留在那里脉搏跳动处轻轻摩擦,片刻后抽手。
“从今而后,他交你照顾。”
呃……
这个意思是让我当奶妈?
我看看孩子,又看看魔皇,内心在思考魔皇到底有没有上过九年义务教育,他该不会觉得只要是女子就可以奶孩子?虽然霹雳世界无奇不有,但喂奶这一点我真的做不到哇。
看我久久没有回应,魔皇声音压低,连名带姓唤了我一声:“孤清无愁——”
“是,臣下受命。”
*
天阎魔城有了少主君,魔城上下一片欢腾,万魔同贺。
听说少主君的保姆是我,联欢晚会秒变菜市场。
孤清无愁为魔界征战数年,战功赫赫,的确是魔城实力最盛的武将,但论私德……
“魔君三思!”“魔主不可啊!”“荧惑圣聪之辈,你对魔主做了什么!”“此等服色容冶,妖丽好色,媚辞取悦之徒怎可为少主君贴身侍卫,请魔皇再三权衡!”
也有明面上看着是劝说拉和,实际上是火上添油的魔。
“魔城众臣男多女少,魔主或有思虑。”
“她也算女人?”
听到这句话我不能忍了,猛地回身,一指白衣邪魔:“寂灭邪罗你什么意思?”
寂灭邪罗冷笑一声:“哈,吾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刀光剑影四起,魔殿当场大乱。
*
当众魔发现他化阐提身上拥有与我相差无几的魔元后,愤怒的眼光更深了,看我的眼神都是‘猖獗小人,谗言误君’,仿佛魔皇都是受我所骗才行此事。
魔皇用我的魔元,不过是看中我不沾因果生灭的血脉,欲以此变数逆天地五乘,从虚实中得子而已,这也能怪我?
解释也没人信,我惨。
*
是说带小孩有各种各样的风险。
最近工作压力有些大,我便以花枝为信,约人界新出的花楼美人于子时三刻至槿花树下见,欲以书画解忧愁。
美人是见到了,玉貌朱唇很是俏丽。只是不知为何她一见我,楚楚动人的神色忽然一变,怒气甚盛。
美人语气冷淡:“君家中有幼子?”
我正准备找地方支画卷的动作一顿,几不可见地抬袖闻了闻。我今日出门特地熏香,为的就是祛除自己身上带孩子所留的甜香味。
美人继续冷淡问:“棕发白肤,貌若好女。”
我闻言大惊失色,人族之能竟如此可怕,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闻香识美人?
“你如何……”
还没等我问完,美人一个跨步冲到我面前,扬手一扇,力道之巨,连树梢都震了震。
美人:“不守家室仍不见羞愧,君当真无耻至极!”
她打完一巴掌就跑了,徒留原地的我和缓步走到我旁边的少君主。
我:……
是说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