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贵少有的药材,分别位于枕家不同的店铺内,“去枕家取这些药材,就说枕十四取用,速度要快,有些药材效用极短,不能耽误。”
“按枕姑娘的话去做!”鬼梁天下全然让我负责。
鬼梁兵府全体动员,脚不沾地地往四面八方而去。
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慕仔,你可真的要把我老婆平安带回。
我安下心,看鬼梁飞宇的伤口在长离蛊的治疗下逐渐愈合。
长离蛊配合枕家秘传的心法,有着足以起死还生的功效,何况鬼梁飞宇还有一口气在,不过为了能使羽人的时间更充裕,我将疗伤的过程拉得极其漫长。
等他伤势稳定下来,已经到了夕阳半落的时间。
鬼梁天下也从一开始的慌张,逐渐回过神,有了冷静思考的判断。
我在他开口前率先打断:“抱歉,这件事,枕家必定会给鬼梁兵府一个交代。”
我在做什么,未来将要面对什么,我心知肚明。此时此刻,我决不能露出软弱的神情,想要救羽人非獍,不能有一丝退缩,必须要拿出足够的筹码。
个人的名望在号称食客三千不逊孟尝的鬼梁兵府面前无用,与之相对的,只有同是南武林世家,在江湖上有翻天覆地影响力的枕家。
“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鬼梁天下不会想不明白这一点,枕家要保的人,就算是他也要给三份薄面,“看在枕家的面子上,吾会给你足够的时间,望你能给吾一个满意的答复。”
“多谢。”
踏出鬼梁兵府时,我抬头望向天际,心中一片茫然。
残红的夕阳悬挂在山峰的尽头,空荡荡的府邸,代表喜庆的红色灯笼落在地上,无数脚印将其践踏入泥。
一瞬间,我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凭着内心的声音朝着自己的命运奔跑。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在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时候,在还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的时候。
将他寻回。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
刹那间,我明白了什么。
羽人非獍是不同的,原来他在我心中,和任何人都不同。
不知跑了多久,不知在迷茫中徒劳寻找多久,直到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
嗯……这个人是……?
似乎是上次和佛剑分说一道来落下孤灯寻羽人帮助的路人甲。
叫什么来着?一时想不起来了。
从来对武林之事不甚细详的我,在对方拦阻下停了下来。
“羽人非獍在堕鸟山。”他说。
不及细思,我轻而易举相信了对方,“多谢。”
我反转方向,向他说的地方奔去。
任沉浮轻笑一声:“枕家对上狂龙,嗯……不管如何,便让异度魔界从中取利吧,哈。”
*
堕鸟山,堕鸟山。
堕落之地,今日不知迎来何种血色谜境。
我一路疾驰到此,却不曾遇上羽人非獍。路途的尽头,一个看起来怪模怪样的男人,坐在巨大的木椅上,手执空钓竿,丝线在风中漂浮。
萦绕在心头不去的不详预感,仿佛随着眼前人的出现,化作了真实的困境。
“哇,有得玩了有得玩了,钓鸟没钓到,来了个粉刹刹的梅花,不错,不错!”他丢掉钓竿翻身坐起,癫癫狂狂又哭又笑,一看就精神堪忧。
哪里来的肖狗挡路,不知道林北时间很少,不能浪费在路上吗?
他堵住了唯一的去路,我焦躁地开口:“喂,好狗不挡路,让开!”
“呜呜呜,你骂我是狗,骂我是狗呢。”他从椅子滑到地上,捂着脸滚来滚去,末了又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认真道:“但我不是狗,我是狂龙捏,是一尾爱吃人的狂龙。你看起来不错,很耐吃的款,不如你发发善心,自己死一死好了,免得我一不小心发功过头,把你剁碎碎。”
再怎么迟钝,我都意识到对方是冲着我来的。
“嗯嗯嗯,你的哥哥抢走了我要送人的礼物,怎么办,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你来赔,用你的人头来赔我啦!”狂龙掀翻地面石头,锁链拖曳出短刀,在空气中划出破空的声响,他欢快鼓掌,“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你说,这个办法怎么样?”
锵的一声,背后长剑出鞘,我抿紧嘴唇,“林北骨头硬的很,想硬啃,要看你有没有本事。”
耗损大量真气救人,又一路奔波至此。前无去路,后退不得,我只能应对,寻找脱身之方。
“哈哈哈哈杀啦!杀啦!杀啦啦啦——”
面临生死之决,身上的血液滚烫地几乎要燃烧起来,我握紧手中的长剑,在刀锋疾驰而来的瞬间,猛地向上挥去。
*
温暖的湿润随着伤口滑到握剑的手指上,滑腻腻的触觉,几欲握不住手中利器。
啪嗒。
啪嗒。
……
殷红的血珠落在地上,蜿蜒出一道血河。
[想哭就哭吧。眼泪,是上天赐予人的悲伤的权利。]
[别走。陪我,好吗?]
[……我不值得。]
世间过客匆匆,尘世亦如花上幻梦。却不曾想过,这一生,会这么短,短到我还来不及……看到你白头。
哐当一声,长剑脱手而出,冰冷的刀锋贯入身躯,血肉筋骨被切开的声音,带动身体向后跌落。随着刀刃抽出,仿佛世界脱离了意识一般,铺天盖地的血渍,飞散在空中,如梅凋落。
模糊的视野,忽明忽暗地印出缓步前来的身影。
……羽人非獍。
思绪因伤重而昏昏沉沉,秋季萧瑟的冷风吹拂起衣袍。我抬首看见圆满巨大的月轮,孤零零地挂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上,似乎离我非常近一般,举手便能触到。
又仿佛非常遥远,唯独朦朦胧胧的月色披撒在我身上,霜白的,美丽的,宛如落下孤灯的飞雪。
“……哈。”
不管如何,不能让自己成为威胁羽人的筹码。
“想要林北的人头,你做梦!”
掏出藏在身上的麒麟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甩在地上。
足以引起山崩地毁的威力,从中断裂的山崖,碎裂的石块,自山底涌上的呼呼的风声从身后吹向身前。
无力地似脱了线的风筝,染血的袖袍在空中烈烈而扬。我闭上眼睛,任由身体向无尽的黑暗坠落……坠落……直至深渊。
3.
不知方向,不知去处,一片茫然的羽人非獍,毫无目标的奔驰,浑然不知该向何方,才能寻得解脱的答案。
“你听说了吗?坠鸟山一夜之间夷为平地。”
“是哦是哦,不知是哪个夭寿死没天良的武林狂客,在那里破坏环境。”
“这么大的威力,怕是火药才能做到。”
“江南雷家的雷火球,北域的轰天炮,还有南武林枕家的麒麟弹,哪一个不是名震天下的火药。”
……
堕鸟山,枕家……
枕家,枕凋梅。
不祥的预感在内心涌起,离别时,不曾回首的人影,还有溅落在长发上,刺眼的鲜血。
空气停止了流动。
熟悉的名字,使不清醒的心神受了重重一击,不知从何而起的惶恐,羽人非獍踉跄的后退几步,心开始涌上刀绞一般的疼痛。
吐出的呼吸像是灼烧的火焰,身体却升起巨大寒意。记忆中总是笑着胡闹的人,清澈的眉眼,是何时开始记不清楚?仿佛她的面容在心底逐渐消退,内心深处纯净如画卷的净土,边缘逐渐泛起火光,要将美好的画面燃烧成灰。
[快走。]
你要去哪里?
[现在你是枕家的人,你身后有我这个牢固的靠山,不管未来怎样,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你在哪里?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没事的,羽人,我在这里。]
燃烧的灰烬,触在手上化作看不见的凋梅,一片片,混入不灭的风雪中,消失的如此决绝。
——别走!
跌跌撞撞的脚步,急欲挽回什么的慌乱,羽人非獍下意识往罪恶坑疾驰而去。
心曲千万端,悲来却难说。
“不会是你……”
落下孤灯的大雪里,纷飞的雪花落在了她的长发上,金发的人影晃晃悠悠地在小亭下够着在风中细碎作响的枯黄色树枝,绷紧的手指一次次擦着植物而过。因为苦恼而皱起的眉尖,小声的抱怨,不满地嘀咕,鲜活而富有生气的模样,在苍白一片的世界中闪烁着微弱的光。
光猝然碎裂。
看不见满天飘落的黄纸,看不见在墓前近乎疯子一般嚎嚎大哭的人影,印入眼底的,只有残酷又破碎的墓碑。
——枕凋梅之墓。
“呜呜呜,你死的好惨,连一点肉沫都没留下,太惨了,太惨了。”狂龙肩膀上披了一层麻衣,坐在墓碑前一把把地撒着黄纸,似乎才看到羽人非獍一般,他抹了抹眼角的眼泪,“哎哟,好巧,羽人枭獍,你也来给你老婆烧纸吗?”
纵使多少次行走在生死一线,纵使极力想要忘记的过去卷土重来,他也未曾如此害怕过。不止是害怕,除了害怕,还有极度的惊恐和深切的后悔,他不敢再去看那立在面前的墓碑,不敢接受昨日仍在怀中的人,今日只有冰冷的几字。
——你这一生有三大劫七大限,克父、害母、断六亲、损师、折友、绝恩义、一生……无爱。
他害死了她。
是他害死了她。
枕凋梅……死了。
不可置信的真相,从未有过的惘然无措。令羽人非獍感到头脑一阵晕眩,身子虚晃两下,混乱与无力几乎将他魂魄也吞噬殆尽。
那一直隐藏在心底深处不敢触碰,不敢接近。那一直逃避的,从不肯面对和揭开的温暖,已再无任何挽回的余地,已与他失之交臂,再无法注视。
绝望之下,是刻骨的疼痛。
他不该留下她一个人,更不该将她带出枕家。若一开始就不曾相遇,或许那人还在他所见不到的角落,无忧无虑地行走在阳光之下。
“狂龙——!!”
至悲无泪,至痛无声。
不言语,不交谈,唯有战火能止恨火,唯有鲜血,能洗伤悲。
交锋的刀刃,在月色下闪烁出鲜红的刀芒。
空气震荡,刀与刀相交发出刺耳嗡鸣,亮如白昼的锋利,倒印出一双充满仇恨与懊悔的眼瞳,还有仿佛要破碎开来的痛苦。
溅落的鲜血,是不曾自心中流下的泪水。
他曾经以为,她会一直在那里,在每一个将近夜色的黄昏中从阶梯尽头跑过来,席卷一身烟尘,咋咋呼呼地出现在他的眼底。
浮生梦一场,世事云千变。
明月半墙,梅影斑驳,已成昨日。点点滴滴,朝朝暮暮,仿似无心的笑语与陪伴,原来,早在浑然无迹间幽幽渗入心底,如影随形,换来此时刻骨铭心,徒留一地不堪狼藉。
落下孤灯的风雪中,从此不再有梅花绽放。
枕凋梅……明夷……
明夷。
4.
反反复复,撕裂奔溃的痛楚。过于强烈的情感,让人宁愿从此不复苏醒,便不用再看最后一幕,隔绝人间黄泉,那一双熟悉的,悲伤的,已经不会再睁开的双眼。
恍惚中,有人在湖边拉起了胡琴。
“羽仔的伤势怎么样?”
衣袍摩擦的声响,熟悉的叹息低低回旋在寒凉的湖风中。
“已经第七天了。”泊寒波欲言又止,同样叹了一口气,说起这件事还有些不可置信:“枕凋梅当真……”
“嘘——”慕少艾束起手指抵在唇间,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这些时日,沉寂武林已久的枕家老大踏出南武林,亲身前往鬼梁兵府一谈。不知他与鬼梁天下到底说了什么,第二天鬼梁天下便放出风声,表明不再追究羽人非獍喜宴伤人的事情。
谁都没有想到,好好的一场喜事,竟会是以这样结局收场。
更没想到,在他们之中,居然是年龄最小,从不牵扯武林风波的枕凋梅先离开。
意外来的太快,太突然,慕少艾想起友人的身影,亦不免心神感伤。只是他却不能因此停下脚步,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