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栖是被饿醒的。
肚子咕噜噜响着,他睡眼惺忪揉了揉眼,踩着拖鞋推开门。
岑厌不在,连栖迷糊想着。
可是他已经闻到了香喷喷的味道。
在寻找岑厌和寻找食物填饱肚子之间,连栖一时间陷入了犹豫,伴着肚子再次发出的警告声,连栖脚步不由自主挪了挪。
唔,说不定岑厌在吃饭呢。
给自己做了一个合理的假设,连栖高高兴兴跑下了楼。
连家是半开放式厨房,侧对大厅,连栖哪怕馋的肚子止不住叫,在走近厨房时依旧放轻了脚步,他扒着一旁的门沿小心探出半个头,打算看看厨房里的是谁。
他只看到个高大的身影。
青年衣袖半挽,露出一截流畅有力的小臂,他嘴里叼着根未点燃的烟,眼眉压低,随意搅动着锅里熬的浓稠的粥。
连栖瞬间松了口气。
原来是岑厌。
于是他挪动一步,光明正大溜溜达达进了厨房。
伸手戳了下面前人的腰,连栖摆出亮晶晶的眼眸来,等着送进口的投喂。
“嘶。”岑厌发出声痛呼,握着的铲子松了下,他把口中的烟随意一丢,转身一把掐住少年的腰将人提坐在瓷台上。
“戳疼我了,打算怎么办?”
连栖茫然抬眸,他不明白自己只轻轻戳了一下,力道轻的跟挠痒没区别,怎么就遭到了面前人蛮不讲理的碰瓷。
但他现在双腿悬空着,腰后是有力的手臂,全身力道都依靠在岑厌身上,思索片刻他还是乖乖开口:“......对不起。”
“跟谁对不起?”岑厌弯了下腰,眉头一挑,瞳仁漆黑,什么动作都没做却自带些嚣张。
“你。”连栖喏喏出声,低声礼貌地发出请求:“可以放我下来吗?”
他发现今天的岑厌和昨天差别极大。
非要来形容的话,连栖看着面前嚣张无比的青年,他晃了晃腿,示意自己对现在的姿势不太满意。
但岑厌显然没明白,一只手掐住他的小腿。
“别乱踢。”
连栖找到形容词了。
今天的岑厌好笨。
往常的岑厌早把他抱下来了,还会摸摸他的头,问他是不是饿了。
连栖干脆选择自立更生,他推开凑过来的青年,像条滑溜溜的鱼儿从岑怀里挤了下来,但动作间也让腰猛地磕到瓷台边沿。
瓷白的小脸一皱,连栖嘶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岑厌脸色变得比他还快。
“磕哪儿了我看看。”
岑厌这下舍得退开两步了,连栖蹙着的眉还没松开,就感觉腰上一凉,他被强行转了个身,半晌才听到身后人声音传来:“皮怎么这么薄,青了。
连栖莫名其妙升起一股委屈。
明明都让他松手了,现在还怪他怎么皮这么薄。
“别看了。”连栖闷闷开口:“我要出去。”
“出去什么,得涂个药。”
岑厌一把捞住连栖大腿,毫不费力就把人抬了起来,突然失去重心让连栖害怕的扑腾了两下,双手牢牢扒住岑厌的脖子。
今天的岑厌怎么这么蛮横不讲理。
连栖越想越委屈,最后还是没忍住,在岑厌抱着他往外走时,握拳锤了下他肩膀。
力道不重,反倒惹得岑厌低低笑了一声。
冰凉的药膏抹到后腰,连栖本能颤了一下,接着感觉温热的掌心覆了上去,以很轻柔的力道揉着,化开的药膏湿润滑黏,让连栖不自在扭了一下。
“别动。”细窄的腰被强硬掐住,岑厌掌心的温度烫的惊人。
连栖乖乖不动了。
但是腰却抖的厉害,他只好祈祷快点涂完。
不知过了多久,连栖察觉到手掌离开,匆忙翻身跪坐起来,心里虽还有赌气,但还是拿过一旁的药膏一股脑塞进岑厌的手里。
他指了指后背:“你也涂。”
“我够不到。”
岑厌理直气壮挑了下眉,他眉目极黑,直直盯着人时是认真的感觉,但说话语调又是轻佻随意的:“帮我涂。”
连栖手忙脚乱接过递来的药膏,他唇抿了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岑厌已经随手脱下上半身的衣裳,露出精壮流畅的后背和腰线。
......怎么说脱衣服就脱了。
连栖呆呆拧开药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岑厌肩膀很直,宽肩窄腰是典型的衣架子,一脱衣服才漏出匀称覆盖的薄肌,线条流畅有力,宛如工艺品。
但这工艺品却硬生生横亘了道瑕疵,连栖指尖冰凉,小心翼翼抚了上去,只见岑厌原本白皙光洁的背部遍布青紫,轻重不一,一条条的似是被什么东西抽出来的。
好半晌连栖才出声:“谁打你了吗。”
岑厌嗯了一声:“是啊。”
“疼吗?”
“疼啊。”
连栖哦了一声,药膏在手心融化,动作愈发轻了起来:“我轻一点。”
岑厌一时间有些失笑,因为身后的小孩儿动作轻的跟羽毛似的,药膏只薄薄盖了一层,涂了和没涂没什么区别。
其实他并不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挨的打,昨天的记忆很混乱,却又让他觉不出异样,只迷迷糊糊记得自己惹怒了岑家主。
他的母亲就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岑家主用所谓的家法,也就是一根沉重的乌木,命人狠狠砸在他背上。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和连栖有关。
很奇妙,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岑厌只觉得庆幸。
庆幸什么?他也不清楚。
但至少能保证,他是绝对自愿的。
好像他的身体里居住着另一个灵魂般,岑厌并不排斥,就像植根深处的本能,对方的行为意愿与自己惊人的相似,尤其是关于连栖。
“行了。”岑厌逗小孩也逗够了,拿过连栖手里的药膏,顺带捏了把肉感的脸颊。
他站起身,是极具压迫感的身高,岑厌下意识摸了下裤兜,那里经常会放着烟盒,但在指尖触及烟盒时,他顿住了。
算了,他想。
岑厌视线下移,刚想问连栖接下来想干什么,就见少年眨巴一下眼睛,礼貌请求一声:“我可以吃饭了吗?”
“?”岑厌一楞。
见面前人还傻愣愣的,连栖贴心重复一遍:“可以吃饭了吗?”
他没有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最后两人终于如愿以偿坐到了餐桌前。
看连栖吃饭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他吃东西时有些温吞,小口小口的嚼咽,脸颊会微微鼓起,长睫垂着,给人一种极其专注的感觉。
半晌,连栖吞下最后一口粥,好像想起些什么,他抬头询问:“妈妈呢?”
“她出门了,把你托付给我了。”岑厌不合时宜的生出了恶趣味。
连栖呆呆问:“本来不就是吗。”
“不就是什么?”
“托付给你。”连栖说话很小声。
“没听清。”
岑厌乘胜追击,连栖往后缩了一下,又小声重复一遍:“托付给你。”
岑厌低低笑了出来。
他抬手揉了把少年毛茸茸的发顶,直到对方可怜巴巴抬手推他,这才松开手,不难听出他嗓音里暗藏的愉悦:“嗯。”
连栖从前缩起来躲在屋内时,像个可怜巴巴的蘑菇,平日里靠岑厌洒洒水,他扎根在角落,钻在潮湿的地底。
但现在蘑菇被强行拔了出来,偶尔也尝试晒晒太阳。
连栖慢吞吞看了眼岑厌,他其实很喜欢在室内画画,但是对方要把他带出来在院子里写生,美名其曰自己已经托付给他,好在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隔着一层玻璃接触,和现在完全是两种感觉,连栖一抬手就可以碰到这些娇嫩嫩的花瓣。
也让他心情有些愉悦。
初夏的阳光并不灼人,柔和的包裹住连栖,是暖洋洋的舒适。
连栖喜欢这种感觉。
他手中的画笔沙沙作响,岑厌就倚靠在不远处的花架旁,目光驻留在少年身上,不曾移走半分。
“……画毁了。”连栖垂眸看了半天,低声开口。
“哪里毁了?”
连栖指了指左下角,空荡荡的角落里飞来一只蝴蝶,扑朔两下翅膀,落下一圈闪闪的鳞粉,又扑棱棱飞走了。
颜料还未干,蝴蝶踩着颜料在纸上拖曳出星星点点的痕迹。
“没毁。”岑厌只道。
连栖没说话,只静静看了他一眼,询问的意思不言而喻。
“你觉得蝴蝶破坏了你的画吗?”
连栖点点头。
“蝴蝶的确破坏了画,但要是让它成为你的画呢?”岑厌俯身握住连栖的手,带着他沿着痕迹描摹:“不需要为此沮丧,它落下的痕迹就是你的画笔。”
“已经发生了。”连栖垂了下眸,他看着画上的痕迹:“无法改变。”
“但可以弥补。”
岑厌说:“补一只蝴蝶吧。”
连栖抿了下唇,他抬手简单在画纸上勾勒出一只蝴蝶,本是空荡的翅膀,却因为上一只蝴蝶落下的鳞粉而显得鲜活。
画作上的斑驳,却好似成为了这只蝴蝶存活的证明。
鲜活,生机勃勃。
连栖愣住了。
半晌,他轻轻翘了下唇。
他想,今天的岑厌好像也不是特别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