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淑晨一顿,有些犹豫,抬眼望他。
陈左勾起唇角,垂下眼轻笑一声。
“我还会这么做的,不管你是不是动摇。”
他再抬头直视她,眼里是一份不再顾及别人的笃定。
唐淑晨认真回看他。
她轻轻点头。
“好,你尽管做你想做的,但我也会按照我的心意。”
本是另一种角度的拒绝。
可是,陈左却忽地笑起来。
玩味着她的话。
他暗下心想,不愧是她,总是出人意料。
越是估不到她,就越是让他期待同她下一次的见面。
“知道了。”他下巴微抬,指了指楼门,示意她时间不早。
唐淑晨说声拜拜,转身上楼。
进家门后,拎着钥匙扔回包里,换鞋的时候,她想了想,又翻出手机,敲几个字发给陈左,告诉他,自己到家了。
然后,连手机带包一起丢到沙发上,进房间拿一叠换洗衣服,走进卫生间去洗澡。
花洒的水声哗啦啦响起,又渐停。
唐淑晨走出浴室,坐沙发上,取了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头发,差不多五成干的时候,拎着毛巾去阳台晾晒,然后回房间,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坐到书桌前继续改方案。
一个小时后。
她点开邮箱,将方案上传附件发给同事,又从包里取了U盘,将文件做了备份。
想到手机里还有一些会议资料的扫描图,她又翻出手机,将图片共享到电脑,在电脑和U盘个人区都做了备份,编好日期和文件名等等,弄完这些零碎的文件管理,她伸个懒腰,出去热了杯牛奶端进来,一边喝,一边翻着其他文件照片打发时间。
不经意间,点进一个文件夹,鼠标箭头慕地停在一个命名为“故事大纲”的文档上。
想了一下,实在记不起来是哪个戏的,就打开来看看。
等文档短暂地转着圈展开,才发现是自己两年前写的那个八千字电影大纲初稿。
那时候贝导的剧情片刚杀青,正值春节假期,她闲来无事,回想拍摄过程,不觉技痒,随手而作。
记得写完这八千字的第二天,陈萧还打来电话问她,今天都干嘛了、有没有想他……
唐淑晨轻叹一声。
放下杯子,将大纲从头到尾又仔细看了一遍。
故事里,她写了一对男女,从陌路到偶然相遇,从误解到彼此相爱,再到世事难料、命运弄人、分道扬镳,最后,于茫茫人海,彼此相忘。
自写完到现在,中间隔了两年。
再次看完,唐淑晨不免又多了些许新的感慨。
当时写的时候,她只管铺排戏剧冲突,并未细细想过。
两年后,才慕然发觉这篇无心之作,反倒暗合了她与陈萧这段感情的缩影。
真是应了那句话——
“写时不懂戏中意,回首已是戏中人。”
唐淑晨轻拈指尖,陷入思索。
良久。
她回过神,握着鼠标在电脑桌面新建一个文档,盯着光标闪烁两秒,动手打字。
在文档命名框里输入:《云上一直是晴天》电影剧本。
然后,双击图标,在文档空白页面敲下:1场日/内教室 ……
纤细十指,在黑色键盘上轻盈而迅速地跳跃,敲击声清脆而有节奏,一刻不停将脑中如泉水般自动涌现出的种种画面即时转换成跃然屏幕的一个个文字,一场接连一场将眼前闪过的片段依次书写成剧本。
夜,沉寂而静谧,星河显现,城市喧嚣逐渐平息。
万籁俱寂之时,林立高楼之间,有一扇窗仍亮着暖色微光,有人还没睡,在这深夜里倾尽所有表达欲,独自一人创造着另一时空里嗔痴慢疑的情感世界。
……
谷雨。
这天,唐淑晨加完班从公司出来,外面恰巧下起了雨。
她头顶挎包,跑向附近的便利店,刚一进门,手机就进来一通电话。
她接起来,“喂”了一声。
话筒里随即传来陈左温和的声音:“周末有空吗?”
“这问题,”唐淑晨走到货架前,边挑雨伞边说,“完全取决于你接下来要跟我说什么。”
对面传来轻笑声。
“是我生日,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难得办次派对,不知道唐小姐是否愿意赏光?”
她正专心翻着雨伞。
安静了几秒,没有回答。
陈左听着她轻微呼吸,还以为上次对话之后,自己再打来邀约,令她感到为难。
他想想,刚要告诉她不必勉强,结果,话筒里传来她轻快嗓音。
“好啊。”
竟答应了。
他的声音里便一同透出些愉悦,“那后天下午我去接你。”
“没关系,你告诉我地址,我自己过去。”
怕讲多反而惹她反感,陈左应道:“好,后天见。”
“OK。”
挂了电话,唐淑晨拎着挑好的雨伞去结账,排队的时候,微信里弹出陈左发来的信息。
他分享了一个地址过来。
唐淑晨点开链接,页面直接跳到地图app,坐标显示在别墅区内,上滑地址页面,还能看到别人上传的别墅区入口照片。
周末。
一模一样的景观,隔着前挡风玻璃出现在唐淑晨眼前,她搭乘的黄色出租车通往别墅区内半山弯道,一路盘旋行驶,最后,缓缓停在83号门牌前。
唐淑晨下车,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色礼盒,按了门铃。
片刻,一身浅色休闲装扮的陈左,风度翩翩地迎出来接她。
两人一起往内院走。
见她拎着东西,陈左说:“我来拿吧。”
唐淑晨嗯一声,将礼盒递给他,“本来就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不用带这些的,你来我就很开心了。”
“你就当我是为了自己开心嘛。”唐淑晨跟在他身边笑说,“一直想送你些什么,可你又什么都不缺,昨天呢,我去逛商场,结果一看到它就觉得超级适合你,所以今天就带来了,你肯定会非常喜欢的!”
“哇,说得我很好奇,”陈左举高礼盒瞧了瞧,“现在能拆开吗?”
“嗯……不行,”唐淑晨示意他放下别看,“最好等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拆。”
陈左一笑,这下更好奇了。
进到室内,门厅里随处摆放着素淡鲜花,散发出淡淡清香,与低调的灰色室内装修风格很搭,有种舒适又随意的感觉。
往左转就是主客厅,采光很好,东南两面开窗,透过落地玻璃能看到一束束气球与彩带轻轻摇曳在后院的户外桌椅与泳池边,应该也是为了生日派对特意布置的。
客厅另一端连接着开放式厨房,铺着白桌布的中央长桌上摆放着各式精致餐具,在辅助照明下闪着微光。旁边迷你酒吧区,各种鸡尾酒和软饮整齐摆放在吧台,提前为今天party预定了微醺的基调。
四周墙壁上挂了一些收藏的画作,风格与主人气质极其相符,艺术气息扑面,唯独有一张比较抽象,颜色也很跳跃,挂在偏墙边的位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唐淑晨正盯着那幅画看。
倒不是多懂欣赏,而是单纯看着眼熟,好像小时候在教科书上见过。
“对超现实主义感兴趣么?”
陈左从后面走过来,站在她身旁问。
她侧头看他一眼,“谈不上,就是觉着不像你会喜欢的风格。”
“确实。”他笑,“它会挂在这儿,完全是因为这幅画的作者和我同一天生日,我妈买回来当生日礼物送我的,在我十八岁的时候……”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他朋友群里的那些损友一一现身,或西装革履,或潮牌加身,带着各自女伴,呼啦啦一群人踏进客厅。
见到“传说中的唐小姐”大驾光临,漂漂亮亮地出现在“男版美人鱼”阿左的私宅,一众损友不免大惊小怪,话里有话、互递眼色地轮流调侃了自家好兄弟一番。
人都到齐,派对正式开始。
朋友们围坐在长桌旁,推杯换盏,热聊起来,有人送上冷盘热盘,酒过三巡后,厨师推着现场制作的三层蛋糕过来,空气中瞬间弥漫着奶油和水果的甜香,生日party的热烈气氛瞬间推至最高……
切蛋糕环节,陈左一直被人起哄。
“刚才许了什么愿,阿左?”Sam揽着他肩膀,一脸坏笑。
“还用问,”在对面抱着女朋友的子峰插嘴,“肯定是俘获美人芳心啊。”
“啧,”Adam一皱眉,“唐心,人家姓唐。”
“对对对,糖心,糖心好呀,够甜!”
听他们胡说八道,陈左只笑,没吭声,切好第一块蛋糕,直接递给旁边的唐淑晨。
“呦——”
起哄声再次响起。
唐淑晨接过来,多少有点尴尬,只好自顾自吃着奶油。
见她有些不自在,陈左出声制止。
“喂,别吵啦,自己动手吧朋友们。”
他扔下托刀,端着碟子拉唐淑晨到露台去,远离吵闹现场。
傍晚没什么风,陈左靠着栏杆,透过玻璃窗瞧着剩下一屋子人一边讲他不够兄弟、见色忘友,一边互相争抢着切蛋糕。
唐淑晨有一口没一口地挖着白瓷碟里的奶油,一头长发随意绑在脑后,鬓角和后颈散落着毛毛碎发,配合吃东西的模样,看起来很稚气。
陈左微笑着说:“你小时候一定长得很可爱。”
唐淑晨抬眼看他,没想到他会讲什么小时候。
她抿掉嘴上奶油,毫不客气地纠正,“是超级可爱。”
陈左噗嗤笑了,戳块蛋糕塞进嘴里。
唐淑晨也笑,笑完又说:“小朋友哪有不可爱的。”
他低了低头,笑意变浅,“我小时候……”
“很孤僻,每次过生日我妈请这些朋友来家里开派对,我就躲到床底下死活不出来,连续几年都是这样,后来父母工作也忙,干脆就不给我过生日了。”他转过身,望着夜幕,“我对小时候其实没什么记忆的,连十几岁时的都很模糊,就跟失忆了一样。”
“但是我很清楚地记得念高二的时候,我在学校图书馆翻到一本画册,看了一半,忽然觉得头顶上那块天亮了……高三那年又喜欢上画画,整个人才开朗起来。”
他自嘲地笑笑,“和别人比还是挺闷的,但比我之前好太多,我家里人一直觉得是画画救了我,所以才支持我学这个,不然也会逼我读商科之类的吧。”
陈左侧头看向唐淑晨,轻轻地说:“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可怜?”
“说实话吗?”她低声问道。
“当然。”
唐淑晨眉头微凝,一脸沉重地想了想。
“没有。”
陈左听罢,表情里透出淡淡落寞。
“那对年幼的我,有没有心生一丝怜爱?”他又问。
短暂的沉默一会儿。
唐淑晨抬眸,直愣愣地摇头。
“也没有。”
陈左脸色一僵,趴在栏杆上叹气,愤愤开口道:“说什么对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卖惨管用,一群骗子!”
声音之大,语调之愤慨,唐淑晨听了当场失笑。
和着绕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这句。真行。
“或许是你的想法太过超现实,才导致你在叙事策略的选择上存在着重大失误。”
她说得故意带点嘲讽意味。
陈左却一脸真诚,不耻下问。
“那我该怎么安排叙事,说什么台词你才会心软?”
轮到唐淑晨脸色一僵,对上陈左转头看来的狡黠目光,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喂,别聊了,快过来!”
Sam朝露台喊一嗓子,两人跟着进屋,穿过客厅,同一众友人移步到别墅后院,在一座烧烤架前开起了烤肉趴。
炭火的温暖与四溢肉香,搭配着清爽的软饮,让这个夜晚充满了烟火气。
大家随意围起来玩游戏,陈左和唐淑晨并肩而坐,偶尔因为游戏对视,在朋友的集体助攻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拉近,每一次目光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