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陈萧一手托平板电脑，一手食指不断滑动屏幕，看到最后，表情忽然由疑惑不解变为眉头微压，凝重起来。
他抬头，以求解视线看向邱莉。
“原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是考虑到以后工作场合再见到，免得你不自在。”邱莉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要太消极，这些事情有公司替你解决，这也是我这个经纪人存在的意义，你只管做好你的工作。”
“邱姐，我……”
“你知道，”邱莉打断他问，“你和别的男艺人最大的区别在哪吗？”
他沉默一秒，摇了摇头。
“你没有野心。”
邱莉摘下银丝眼镜，按着一侧太阳穴，继续说：“过于淡泊，在这个圈子里会显得格格不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论你是怎么样，心里想什么，有时候你要懂得藏。”
藏？
“藏到什么时候？”他脱口问，“独当一面、大红大紫、功成名就？”
邱莉说：“或者，永远。”
……永远。
陈萧落目，望向窗外干云蔽月的林立高楼，懊悔当初行差踏错，误入这五光十色的虚妄之境。
在这个声光乐色的行业生根发芽，长出一颗精彩坚韧之树，是唐淑晨的理想。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过是为了能同她在一起。
但适得其反，他却差点毁了她的理想。
可笑的是，直到最近，他才发觉当初义无反顾的决定不过是自以为是的错觉，他一开始走上的就是一条与她渐行渐远渐无书的路。
爬的再高，功成名就，唯独没有她。
大红大紫，站到山顶，不能陪在她身边。
这些狗屁的名利，得到了又有什么用？
他不在乎这些虚无的光环，他已经浪费了太多年的时间，还要他藏？甚至永远？
“我做不到。”
“所以，你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连同她一起。”
“至于吗？”陈萧不解地问。
“至于吗？”邱莉毫不客气地说，“人家拼了五六年才从龙套熬到男一，好好的前路就因为你突然冒出来，一下变成了男二，而且一连两部都是陪榜的戏份，换成你，你说至不至于？”
“生气是应该的，”陈萧将手里平板电脑放回邱莉桌面，“但这些证据也无法证明就是汪哥做的。”
“重要的不是谁做的，”邱莉望了一眼紧闭的门，压低声音，“而是这件事关联到汪鑫东。”
“他短期内不会再出现了，”邱莉试图说服陈萧打消解约的念头，“这意味着至少一年之内，不会再有那么激进的竞争对手再来扰乱你，之前舆论对我们处境确实不利，但现在风向扭转，当下正是你快速发展的好时机。”
陈萧不作声，瞅着桌面一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邱莉说：“在这个圈子里，能交到真心好友是幸运，交不到也实属常态。”
“或许，他跟我一样并不知情。”
邱莉没发一言，只是冷眼看他。
陈萧知道她是想说他天真，但对他来说，汪鑫东如何其实无关紧要，他在乎的只有一个人，也懒得再趟这滩浑水。
他开口说：“邱姐，我真的想解约。”
邱莉气得将椅子转向落地窗，不想看他。
“有其他公司出高价挖你吗？”
“没有。”他痛快回答。
看着落地窗上映出的高大帅气侧影，邱莉痛心疾首道：“违约金要付多少你知道吗？”
他摇头。
“你是富二代？你家里很有钱吗？”
他答得更痛快：“没有。”
什么都没有，怎么还轴成这样？
邱莉揉着眉心，沉默了片刻，又转回来苦口婆心地劝他。
“我们公司不是专门做艺人的娱乐经纪公司，在这圈子大环境的影响下尚且如此氛围，你觉得你还能逃到哪去？别的公司不会比这里好的。”
“除非，”她有意顿了一下，“你彻底退出娱乐圈，从此不再出现在镜头前，不然到哪里都是一样，不会只有一个汪鑫东，也不会只有一次抹黑你的热搜。”
邱莉舒一口气，缓缓说：“名利场，永远都是暗下机关用尽，人前你好我好，阴谋和圈套杜绝不了，越是稀缺资源集中的地方，越是充满无形的斗争。”
“那就退圈好了。”陈萧倍感疲倦地说，“反正一开始我也没打算干这行。”
邱莉终于忍不住，右手重重落在桌子上，“多少人想进进不了，你说退就退？”
“最有名的戏剧学院和电影学院每年多少优秀毕业生熬了几年连个主要角色都演不上？那些非科班出身的其他行业翘楚想转行进圈有多难？成千上万的演员，能混到微博一千万真粉丝的又有几个？陈萧，你是运气好，运气好也是一种能力，甚至是最重要的能力，你不珍惜，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
陈萧平静地听完，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邱莉气得吐血，靠在椅子里揉跳痛的太阳穴，没好气地说：“放你两天假，明后天回家自己好好想想，别让我再听见你想解约的话，听见没有？”
他不回答她，拿了帽子口罩，径直走了出去。
出门就有一股冲动，推着他不得不往一个地方去。
他想去见唐淑晨。
非常想见她。
裹得严严实实打车到她家小区。
走到了楼下，不知怎么回事又忽然犹豫。
网上那些对她的恶言恶语，还有那段不堪入目的视频，纷纷在他眼前闪现……
夜风里，冲动慢慢散去。
他仰头望向十二层，她房间那扇窗亮着。
她回家了。
她在干嘛？
不知道这段时间她过得怎么样，是怎么样过来的，有没有想他，或是怨他、恨他……
直到她房间的灯灭，陈萧在附近的长椅上已坐了两个钟头。
他该走了。
第二天晚上，公寓门铃响起。
陈萧一脸倦容晃去开门。
昨晚失眠，天亮才睡，到现在一天没吃东西。
取了外卖正要关上，忽地听到有人说：“等一下。”
声音很轻，像极了一个人，他忍不住回头一看。
竟然真的是唐淑晨。
再看一眼，她手里还拎着一袋东西，向他走来。
“你……”她只说了一个字，就被他拖进门。
在玄关里，她说：“你也点了这家？”
她手里正拎着和他一样的包装袋，来的时候路过一家粤菜馆，她就进去点了几样招牌菜带来。
近半个月不见，陈萧不由得想牵她手。
唐淑晨却轻轻抽开，拎着东西走去客厅。
陈萧跟过去，和她一起将外卖袋子放到茶几上。
“你怎么来了？”
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唐淑晨坐到毛毛地毯上拆着袋子，抬头看他一眼。
“不欢迎？”
“当然不是，”他挨着她坐下，“你来我很开心。”
她将塑料餐盒一一拿出来，陈萧在边上一盒一盒打开。
三分钟后，两人对着摆了一茶几的菜，侧目相视，会心一笑。
重叠率百分之八十，只有一道，唐淑晨外带的是鲜虾肠粉，而他网上点的是鸡蛋肠粉。
她轻哼一声，“早知道打个电话问一下你好了。”
“没关系。”他说，“这些我都爱吃。”
唐淑晨抿起嘴，递给他筷子。
陈萧接过来的时候，碰到她指尖，偏头瞅了她一会儿。
“你好像瘦了一些。”
想了想，他又犹豫地问：“……最近还好吗？”
唐淑晨弯弯嘴角，“当然，网上那些，影响不了我的。”
她先提了那件事，不在意地吃着肠粉说：“我心很大的，你忘了？”
“嗯。”
陈萧点头，脸上轻笑着，眼底却透着心疼。
他心不在焉地吃了两口菜，低着头说：“昨天，我跟邱姐说了想解约的事。”
唐淑晨停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反应并没有很大，继续夹着肠粉慢慢吃。
“你没必要因为那件事放弃工作。”
陈萧抬头瞅她，心里想着：我就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才坚持做到现在，到头来却只会给你带来伤害，又不能经常见面，还有什么意思。
但到了开口，他却说：“你还喜欢你的工作吗？”
唐淑晨放下筷子，喝了口水，盯着客厅里的白墙想了一会儿。
“快三年了吧，我发现，我还是很喜欢的。”她淡淡地说，“虽然也有很多不喜欢的、讨厌的、不得不做的，但还是对拍电影这件事非常有兴趣。”
她往后靠了靠，胳膊随意支在身后的沙发上，撑着头说：“冬天拍大夜戏、在山上破庙里熬着等日出开机，在路边啃凉透的盒饭，和一群口音天南海北的人一起没日没夜苦战好几个月，在剪辑室翻来覆去看素材看到吐……按理来说，真的是没有一件想起来会让人开心的事。”
“过程真的很烦啦，磨人又辛苦，还不知道将来成片是个什么样子，能不能上，上映了会不会有人喜欢，口碑怎么样……操心的事一堆，想想就烦。”她表情略苦恼，又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眼里忽地闪过一丝光芒，“但你知道最奇怪的是什么吗？”
“即便如此，可我心里面，却很满足，说点形而上的话，就是精神世界始终很愉悦，有时候甚至是雀跃，觉得走在了正确的路上，没跑偏，所以，还是很喜欢的。”她笑起来。
“陈萧，”她忽然转头看他，抬手搭在他肩膀上，“你也要找到你那条正确的路，别随便因为什么就放弃尝试各种可能的机会，而且，现在还有一大群人喜欢你、支持你、真心希望你越来越好的人，你的一举一动都能成为她们撑过生活中各种难关的精神动力，就算为了她们，你也要好好为了你自己的事业而努力。”
陈萧望着她，宽大手掌覆在她细腻的手背上，轻轻握了握。
“我不在乎那些人。”他笃定地说。
除了她，他对谁都无法上心。
“那你到底在乎什么？”
唐淑晨轻压眉头，再次抽出手来，凝视他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