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钰在听到祝姑娘三个字后,即刻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那股逼人的杀意顿时烟消云散,好像生怕吓到还不知在何处的祝绒一样。
“她有说来做什么吗?”周钰看向劫后余生的秦臻问道。
秦臻一脸期待地望着薛瑞禾,怎知薛瑞禾答了一句:“说来杀人的。”
秦臻的脸骤然垮了下去。
周钰笑了一声:“这个笨蛋,有我在,何须她弄脏手?”
言罢,他再度拿起剑,意欲快速了结秦臻,却被薛瑞禾拦下了。
“您……您误会了,祝姑娘是说……来杀您……”薛瑞禾支支吾吾道。
周钰:“?”
秦臻:“!!”
秦臻这回是真哭了,这个师父待她不薄啊!
周钰的颜面有些挂不住了,低声问道:“听清楚了吗?”
薛瑞禾将他拉远了一点,小声道:“大哥说他已将王爷的话全都传达给祝姑娘了,但是在祝姑娘从陆景和那里回来之后。祝姑娘听了您的话,本就十分生气,得知这个秦姑娘被掳来这里后,便拦也拦不住地过来了,不过您放心,大哥带她走的小路,应当安全。”
得知祝绒已经去见了陆景和,周钰无声叹了口气,但他又忍不住隐隐生出期待。
他本以为,今后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她了。
“阿然,在此守住这个女人,要是敢说一句废话,就割了她的舌头。”周钰把剑抛给一旁的张然,随薛瑞禾离开暗房。
房中只剩下张然和秦臻大眼瞪小眼,秦臻紧紧抿着唇,抬眼剜着将她绑来此处的张然。
张然想着祝绒都上门找人了,王爷大概率也不会杀人灭口了,于是用剑将秦臻手上的绳子割断,笑呵呵道:“秦姑娘,抱歉了,我并非针对你,只是你运气实在太差……”
秦臻依旧死死瞪着他,张然毫不心虚,用剑撑着坐下来,裤腿往上一缩,露出了假肢,秦臻一瞧,顿时又生出好奇,改为瞪着他的腿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张然看她双唇干裂,给她扔去一个水壶,玩笑道,“喝点水,待会求饶还能求得响亮些。”
秦臻的嗓子确实干到要裂开了,她犹豫半天,最终还是一脸嫌弃地拎起来,仰头倒了一些水润喉。
张然瞧着她一身华衣,头发和妆容却乱得一团糟,咽下一口水,勉强得好似在服毒,不由得笑了笑。
*
周钰走到地下室的门前,薛瑞禾正要为他开门,周钰抬手阻止了。
“她……就在门外吗?”
薛瑞禾颔首:“是的,需要我将祝姑娘带进来吗?”
周钰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你先下去吧。”
薛瑞禾眼看着周钰的神色暗了下来,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周钰双手撑在门上,反反复复调节自己跌宕起伏的思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那极小的门缝里,忽然传来一声清甜的呼唤。
“周钰?”
霎时间,犹如一颗顽皮的小石子,跳进了他的心湖,荡起无尽的涟漪。
祝绒……就在一堵门之外。
他们之间好似总是隔着一道门,可是这次,他真的不能打开。
他怕再见那个身影,自己会忍不住做出些什么,怕梦境会越发缠绵,越发过分。
他更怕自己身上的血腥,将她也弄脏了。
“祝绒……”周钰的声音轻柔得不能再轻柔,他的脑子一片空白,除了唤她姓名,再不知晓可以说什么。
但门对面的祝绒可不是这么想的。
她在听到周钰的回应后,整个人好似小猫炸毛,开始一通乱骂:“好你个狗头钰,竟然敢骂我天真又无知?!我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亏我还给你送了那么多吃的,又烤了乳鸽,你立即都给我吐出来,不然我就去茅房蹲你!”
周钰被骂得懵了一瞬,才想起薛瑞禾说祝绒很生气一事。
不过什么叫狗头钰?为何要叫他狗头?他的长相像狗吗?
周钰摇了摇头,不再纠结这些细节问题,严肃道:“你为何又去见陆景和?我早说了他有多危险,你为何还要赴约?为何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我当然是惜命的!可我能拒绝吗?这就好比皇上要你去他家吃个饭,你能拒绝吗?”祝绒反驳道,随即语气弱了下来,“要怪……就怪我第一次同意与他合作了……”
但她随即又亢奋道:“不过这一次他让我办事,我想到了一个利用他,帮助你去往京城的好办法!”
周钰眉心一蹙,想也没想便说道:“不可!你不能再掺和进来!你此前救了我,便已足够危险了……”
祝绒听出周钰急了,并未急着与他争辩,而是柔声安抚:“周钰,我知晓你是担心我安危,但我并非你想象那般软弱无能,你总让我不要过问,但你可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有多难?若你哪天知晓我落了难,你能忍住不出手相助吗?而且你的命还是我救回来的,是我的……”
祝绒说着便觉得有些委屈,明明自己都是关心他,还要像做贼一样心虚。
她背靠着密室的门坐下来,抱住双膝,小声嘀咕道:“你可知道我总是做噩梦?梦到你伤重一命呜呼,梦到你被抓起来锁到囚车里,梦到你没有吃的,饿成了一条枯藤……”
周钰将额头抵在门缝上,听着祝绒低语,心揪得生疼。
他终究是让她卷入了他这糟糕的人生。
可他的心思又是那般复杂和龌龊,听到祝绒这般担忧他,他竟感到欢喜。
原来她也是挂念他的……
祝绒憋住了让他开门给她瞧瞧伤势的话,继续说道:“我晓得你看我不顺眼,不喜我聒噪,不想见我,我也看你不顺眼!可是……你就让我帮帮你,帮帮大家可好?张大哥说,还有许多忠于你的下属因被通缉而四处逃亡流离,若能寻得京城那位大人物的支持,你们便会安全许多,我想到的法子,真的可行,你信我可好?”
周钰透过那条极细的门缝,看到外面的光影随着祝绒的动作在晃动,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摸那晃动的光影。
这个笨蛋……他怎会不想见她?
他的梦里全都是她。
哪怕能光明正大被她揪耳朵,他也会感到满足。
可如今触碰到的终究是虚幻之物,他无法触及那温暖的存在,也不能如此。
祝绒于他,就好似名为安宁的毒药,一旦接近,便再难以戒掉。
周钰也靠着门坐下,沉默了许久。
密室之外,阳光灿烂,密室之内,阴暗无光。
这道门,他不能跨越。
“祝绒,你想的法子是什么?”周钰轻声问道。
祝绒眼睛一亮,这是同意了?
她连忙趴在门缝上解释道:“陆景和要我做一批花灯,在新岁时送给皇帝最宠爱的雪妃,这批灯届时需得运进京城,我会让张大哥接下送灯的差事,你想办法藏在送灯的队伍中,便能进京了!”
“但城门与进京的盘查定会十分严苛。”周钰思索道。
祝绒得意地笑笑:“所以,我特意向陆景和要了所谓的奖赏,那便是给我权势,他允许我打着他的名号行事,如此城门的人绝不敢刁难我,你只需好好藏起来。”
周钰无法反驳,因祝绒所说真的是极好的法子。
如今还有许多人在外被追杀,拖多一日,便会死更多的人,但眼下齐州城犹如囚笼,锁得严实,弟兄们都被困在这毅武堂,根本无法动弹。
他必须尽快得到吴东来的支援,向逃亡的人发出讯号,让他们可以来投靠西平军。
他不得不承认,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对不起……”周钰低声道,“是我太没用了……”
他怎能如此无用,竟要祝绒一个小丫头为他筹谋?
“不是你没用。”祝绒轻笑道,“是我太厉害了。”
周钰哑然失笑:“不错,祝姑娘太过聪慧,周某甘拜下风。”
祝绒愈发嘚瑟起来,声音轻快:“这些可都是记在账上的,来日周大将军洗清罪名,重居高位,家财万贯,定要好好还债。”
周钰的心情也随之轻爽不少,好似祝绒说的日子很快便会到来一般。
他笑着答道:“祝姑娘放心,届时周某必定重谢,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若真有那日,若那时他还能活着,祝绒图的是钱,但他给的,可未必只有钱财了。
“对了。”祝绒忽然记起她来此处的主要目的,问道,“你能否留秦臻一命?让我试着与她说说吧。”
*
祝绒在房中等候许久,终于见到了被放出来的秦臻。
她腿上的绳子被解开,但手又重新被绑起来,被张然牵着走到了祝绒面前。
“祝……师父!你可算来救我了!”秦臻泪眼汪汪地说道。
祝绒负手上前,叹声道:“秦臻,如今你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死,二是活,你选哪条?”
秦臻眉心一拧:“这是什么废话?我当然要活着。”
“好,那你现在便将这药吃下去。”祝绒摊开手,将手心的药丸递给她。
秦臻立即拿过药丸,水都不需要,直接咽了下去:“然后呢?我就会忘掉这一切,他们就会放过我了是吗?”
祝绒却摇了摇头:“非也。服下此药,你会肝肠寸断,剧痛无比,精神失常,最后七窍流血而死。”
秦臻:“?!”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连忙掐着脖子做呕吐状,欲将药丸吐出来。
张然瞧见这一幕,紧紧抿住了唇憋笑。
这女子怎么如此好笑?
掐脖子怎能催吐呢?若是真的剧毒,她定是无救了。
“除非你听话,不透露一丝关于周钰的消息,每日便能获得一粒解药,只要按时服用,便不会有事。”祝绒抛了抛手中的药瓶,秦臻眼中顿时重燃希望。
“至于这解药——”祝绒扭头看向张然,将药瓶扔给他,“张然,便由你来拿着。”
张然懵懂地伸手去接,险些没接住,被秦臻狠狠甩了一个眼刀。
“祝……祝姑娘……别呀……”他一脸勉强,这秦大小姐看上去不像善茬呀……
果然,张然还没等到祝绒的答复,秦臻便张牙舞爪地朝他飞身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