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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四层:磔刑小镇(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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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血肉模糊化出无形力量,将置于世界外的庄北生生拖拽到现实,他看到血腥的真实,忘记这个世界的虚假。

庄北呆板的伸出手,想触碰他,想安抚他,但手指在触摸到到森森白骨前,他又蜷住手指不再动作。

他怕自己的手指刺痛笛安的血肉。

是的,他怕。

这是庄北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清晰感知到“怕”所包含的情绪,这种情绪像是无形的手,抓住他的心脏,尖锐憋闷的不适感充斥心房。、

庄北皱眉,忍不住脱口而出:“对不起。”

“别……”

笛安充斥血丝的眼球紧盯着庄北,他颌骨动了动,艰难回声:“……别道歉,你不需要道歉,你什么错都没有……”

庄北喉间一涩,他知道自己这声道歉来得突兀,但他又觉得是水到渠成。

他明明可以更快的,他有机会让笛安更早解脱,如果他足够果断,如果……

“庄北,不要道歉……想要留下的,一直是我,你没错……”

失去皮肤包裹的笛安不仅发声模糊不清,也没法表现出生动的表情,只能用那双突兀的眼球直勾勾望着庄北。

那样的眼神让庄北觉得熟悉,他见过很多次,虽然不合理,但他还是觉得,笛安现在是在笑。

就像从前那样,笑着,用安抚的语气说,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庄北恍惚一瞬,随后便是控制不住的伸出手。

他跪倒在地,搂住了笛安粗粝硬硌的骨骼,他感受到那颗裸露空气中的心脏在跳动,他有些茫然,半晌才艰涩发声:“……疼不疼?”

“啊……不疼。”

被庄北抱起的笛安发出一声喟叹。

他想抬手回抱庄北,但早没有肌肉支持他做这个动作,只能继续嗬嗬发声:“……之前有些疼,现在不疼了……你抱紧一点,我就舒服了……”

庄北抿唇,抱着失去皮肉的笛安,沉默起身。

鲜血浠沥沥浇淋在白花绿叶上,血红的印记烙了一路,庄北没管身后惨不忍睹的地面,将笛安带回他们的婚房。

轻轻把人放在床上后,他才低声询问:“这个刑罚,会持续多久?”

“已经结束了。”

虚弱字眼刚刚落地,笛安的血肉便开始疯长,一层层组织蔓延交替,将他露出的骨骼重新包裹。

庄北站在满地鲜血中,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笛安,确认人恢复如初后,他弯下腰,想将人抱进浴室清洗。

笛安顺势将半身鲜血的庄北扯进怀中,他捧着庄北沾染上血迹的脸,开始一本正经的鬼扯:“被我吓坏了吧……”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本来就不是大事,我不想让你再分出精力管这些破事,我自己扛扛就过去了,我早就习惯……”

笛安喋喋不休,庄北神情木然,他跨坐在笛安身上,听到“习惯”两字后,终于忍无可忍捏住他的嘴唇,打断道:“你是觉得,你会给我带来困扰,才不告诉我?”

被捏住嘴唇的笛安,挤出一副委屈表情,抱着庄北就开始呜呜咽咽的撒娇:“可不是嘛……本来就看不上我,还让你知道我那么没用被折腾成这副鬼样子,可不得直接悔婚了……”

庄北无言,他松开笛安的嘴,僵着脸语塞半晌,道:“我没有看不上你,也不会悔婚。”

笛安红眸一亮,追问:“那就是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非我不娶?”

庄北抿唇没有回话,他脑中全都是笛安刚才的凄惨模样,现在根本说不出半字打击笛安的话。

“嗯?是不是?”

被笛安殷殷注视着的庄北,纠结许久后,叹了口气,点头承认:“嗯,非你不娶。”

这四个字刚从庄北嘴中吐出,笛安的红眼肉眼可见的一亮,仿佛兴奋得头发都要立起。

他满心欢喜,抱着人就是一顿乱蹭,边蹭还边感慨:“值了值了,有你这句话我吃什么苦受什么刑都值了,我也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我非你不嫁~”

“老公——”

衣服都要被笛安蹭飞的庄北听到着拉长音的两字,又是耳根一烫,虽然昨晚笛安喘息着叫过无数次,但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他有些无奈的抱住笛安乱蹭进胸口的头,道:“放开我,我去清扫一下外面。”

笛安闻言,二话不说果着身子利落就将人抱到了浴室中,将庄北轻轻送进放满温水的浴缸后,他才傻乐道:“外面交给我!你洗澡~”

“慢点洗,我扫完外面就来找你一起洗~”

庄北坐在浴缸中,看着笛安利索将长发束成一个冲天炮,拿着清扫工具就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等笛安回到浴室中时,清洗干净的庄北已经穿好了浴袍,他拿毛巾擦了两把头发,随口道:“水给你放好了,快点洗吧。”

想和庄北鸳鸯浴的笛安撅起嘴,控诉:“你为什么洗那么快?是不是故意不等我?”

“不行,你再洗一遍,你不和我洗我就不洗了”

“你也可以等出魇之后再洗。”庄北放下毛巾,顿了一下,道:“都准备好了,如果你想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

“等等。”

笛安忍不住打断庄北,他微敛笑容,认真道:“先去一趟瑞泽蒂家吧,我觉得,我们还是要仔细问一下他想要怎样的婚礼……”

庄北看着笛安,暂时没有回声。

他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因为很明显,对于瑞泽蒂来说,无论是婚礼仪式和还是现场布置都不重要,他只在乎婚礼中,能活生生和他结婚的雪曼。

“好。”

纵使是无用功,但既然被笛安提出来了,庄北就不会拒绝,他点头,继续道:“你洗澡,我……去找一下我爸妈。”

笛安怔住,他瞬间意识到,庄北是要去跟任雾和向华生做最后的道别。

“要不要我陪你去。”笛安紧盯着庄北,试图从他微垂的眼眸中找出些什么。

庄北回:“不用。”

被庄北果断拒绝的笛安不觉意外,他知道庄北肯定会选择独自面对,他也知道庄北不需要他的支持,但是……

笛安敛去担忧,露出一个笑:“好,我等你。”

任雾和向华生的作息非常规律,庄北换好衣服后,就看到了两人再在院中打理花草的身影。

见到庄北,任雾有些意外:“Zberin,新婚愉快。”

向华生神情严肃,语气不善:“那小子还没起床?”

庄北道:“没有,在洗漱。”

向华生哼一声,没再开口。

任雾拉着庄北坐到廊下,她为庄北倒上一杯热茶,温声道:“这茶里放了些药材,可以养身体。”

庄北点头,端起茶浅酌,微苦的药香萦绕鼻尖,热气熏蒸到眼眶,他放下茶杯,眼眸有些水光。

他盯着任雾,甚至不舍得眨眼:“妈妈,我要走了。”

任雾喝茶动作一滞,她放下茶杯,看上去没什么起伏,只不急不缓问:“今天吗?”

庄北点头。

刚坐下的向华生听到这话,脸色沉了沉,问:“和那小子一起离开?”

庄北点头,点完头,他又道:“他对我很好。”

任雾勾唇一笑,点头道:“我看得出来,安安很看重你,他的眼里都是你,你性子沉静,他又热情而不失细腻,很……合适你。”

“最重要的是,你也喜欢。”

向华生蹙着眉,最后叹出一口气,道:“不管以后那小子怎么样,你都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庄北看着他们,又有了那种喉咙被死死缝合的无力感,他说不出半个字,甚至没办法顺畅的呼吸。

苦闷在胸口滞压许久,他艰难开口:“你们……”

“Zberin,你知道我们的名字都有什么寓意吗?”任雾忽然的发问,打断了庄北。

庄北有些愣,答:“不知道。”

任雾伸手,目光柔和的摸向庄北微微湿润的鬓发,她娓娓道来:“我和你爸爸认为,取名字是一件庄重神圣的事情,我们会提前查阅很多资料。”

“就像我给自己取的华文名,任雾。”

“我查到,‘雾’在华文中,是造出彩虹的水滴,我喜欢彩虹,因为彩虹在我们是象征幸福,我更喜欢造出幸福的‘雾’。”

庄北点了点头,赞道:“无论意义还是读音都与‘Rainver’相近,寓意也很美,是很好的名字。”

“是吧,你爸爸给自己取的名字就没那么浪漫。”任雾看向华生。

向华生接过话:“我喜欢华文,更向往和平的联邦群星,所以给自己取了一个这样的华文名。”

任雾调侃:“可‘向华生’和Sabirina沾不上半点关系,你取的名还是不如我。”

说了那么多,庄北也终于慢慢意识到任雾想要和自己说什么,他有些迟疑的问:“那我的……”

任雾收起笑容,告诉他:“Zberin,在最早的赫兰斯语中,寓意和平。”

和平?他的名字,寓意和平?

麻意猛然窜上头皮,困惑和疑问瞬间充斥大脑,他的胃部开始疯狂的抽搐,他感觉眼前的一切都骤然远去,耳边只剩下嗡咛。

“我从来不知道。”

语气空前虚弱。

察觉到庄北不对劲的任雾忙解释:“赫兰斯早年间的语言体系与现在有所不同,这是你触及不到的知识,那是乌弗尔还没从赫兰斯独立出去时,所有人共同使用的语言。”

庄北紧紧拧眉,看上去像是非常疑惑,甚至有些失常,他的话也开始有些失去逻辑:“我的名字是……从前的和平?我……”

任雾握住他冰凉的指尖,温热的触感拉回庄北零星理智。

“Zberin,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说,你完成了我们对于这个世界最大的期望。”

轻柔的声音似乎试图抚平庄北混乱的思绪,但收效甚微。

任雾看着庄北那双与自己相似浅绿眼眸,继续道:“我想,你会给自己取名庄北,会毫无芥蒂在北部战区救各种人,是因为憧憬和平,所以我才想告诉你这些。”

“Zberin,我们为你感到极度的自豪,无论你的工作于现实有没有意义,在我们心中永远是意义深重。”

“和平不仅是我们对于你的寄托,更是我们对于你到临的这个世界的期望,我们希望,你能生活在和平中。”

嗡咛夹杂那些温柔到扼住庄北心脏的话,在耳边回荡,那些话似乎根本沾不上他的眼底,只催促眼眸深处的暗涌失控。

向华生说:“我们本不打算告诉你这些,这个名字的寓意永远在角落蒙尘才是对你的保护。”

数百年不休止的战火,磨灭了赫兰斯与乌弗尔同源共流的原生情谊,曾被共同传唱的古语,也在仇恨的冲刷下逐渐鲜为人知。

从前的和平早化成了现在的禁忌。

“Zberin,你不是第一个向往和平的人,但你是第一个用行动追寻和平的人。”

向华生的眼中泛起波澜,他说:“生命与和平,永远高于一切。”

任雾和向华生看着他,眼中满是欣慰:“Zberin,你做到了。”

不对。

庄北的头疼得可怕,他的手指都在无机质的颤抖,尤其是右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任雾的手。

不对。

怎么该是这样?他怎么会被寄予这样的期望?不该的,他杀了那么多人,他是仇恨的根源,他该用一生赎罪,他怎么配叫和平,他……

“不对。”

冰凉的液体从脸颊滑落,庄北狼狈的向前跪倒,一把拖拽住惊诧的任雾。

他第一次那么失态,脸色苍白,只能无助的摇头,他颤抖着声音否认:“我没有,我不配……”

这样的庄北让任雾惊慌,她尝试托起庄北。

却捞了个空。

任雾抬手一看,十指已经变得虚无,同时,庄北的话在他们耳边炸响:

“……不该的,我不该存在的,这样的名字不该给我的,不对……你们也不存在啊。”

任雾和向华生在听到这话,不约而同的凝固在了原地,他们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找到了答案。

在消失的最后一瞬,任雾和向华生来不及做任何事情,他们只能用虚无的身躯拥住跪伏在地的庄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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