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破损墙体的另一边空旷崎岖，是一个狭长而漆黑的隧道，漫无边际的黑暗伸向远方。
地面也颇不平整，好在两人身手都还不错，行进速度不慢。
“大师……郑向阳说这里受神兽庇佑……我还一直想神兽和风水阵到底有什么关系……”宋奇咬牙切齿地感慨。
“郑向阳编这些话，是为了让村子内外产生信息差，村民都敬畏他惧怕他，他才好继续在这里当山大王。”秦琛把他捋清楚的信息一一道来。
“你查到什么了？”宋奇洗耳恭听。
“之前听村里人说什么大师，我就奇怪，因为我这边得来的消息里从来没有提过这号人物。直到那天在山上遇见他，那时候路过我们的就是他吧。”秦琛指的是当时差点不小心听到两人交换秘密的那过路人。
“是……后来在村里看到他我还吓了一跳，和我以为的大师太不一样了。”宋奇被带着回忆起了郑向阳那圆润的身躯，现在知道他是个假大师了，心里好受很多。
“那时候发现他上山的动作挺娴熟，又不像村民，我才突然意识到，之前是我的关注点太窄了，只看整理好的资料，却忽略了藏着更多细节的过程，”秦琛边说边用手电筒四下照着，“之前派人去的时候，他们都是由一名当地向导带着进山进村的，但我居然从来没想过查查这个向导是谁……当时我就立刻去确认这件事，下山也是为了这个。”
“向导？你是说郑向阳？”宋奇脑海中也一下子联系起了什么。
“是，那向导就叫郑向阳。他甚至还不算低调，信息就直接放在网上，附近的人也都知道这么一号人。他偶尔住在镇里，常年进山采一些草药，如果有人想进山可以联系他带路，要是不小心误入山里，他也会好心给人指路下山。”他查到的这个人就光明正大站在所有人面前，信息之详细，秦琛想想也很不可思议。
“哇，这山还有草药呢？他那样的居然能翻山越岭找草药？”宋奇注意力跑偏。
“我没有见到向导，我的人也不知道所谓的大师。是最后那孩子追过来，说大师已经和我们碰过面了，我才突然醒悟这两个角色极有可能是拥有两面身份的同一个人。他不让村民与陌生人接触沟通，所以我的人没能知道大师的事，只接触到了‘向导’；村民们也无法从别人口中知道向导的事，所以跟我们聊天的时候没有提过，因为在他们眼里那一直都是‘大师’带人进村。”秦琛语气中有淡淡的懊悔，这么简单的事，就因为一个细节疏忽，导致了他们后来进展不顺利。
前方的路被挡住，两人照了照四周，右侧有一个小一些的洞穴，钻进去弯腰低头行过一段狭窄的路，才又来到了较为宽敞的隧道里。
在这地下也算是翻山越岭了。
秦琛感觉这里的空气陡然清新很多，看来快到出口了，长话短说总结道：“下午我去了趟山脚，那边信号好一点，确定了这个向导就是郑向阳没错。他对外自称雾村向导，平时如果有人要进村，首先会被他接待，由他指引着在村里歇息，再被他带下山。对内他是自称大师，不知为何在村里经营了极高的权威，村民们都默许只有他才能带陌生人进村，也不敢问什么，更不敢和来村里的陌生人交流。”
宋奇一点就通：“这趟来雾村咱们没有提前找那向导沟通，直接就上来了，还遇到的是不听大师话的那孩子，提前告诉了我们他的大师身份，直接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没错，按照他的做法，应该是面对外人的时候当向导，面对村民的时候是大师，两个身份分得很开。但是我们直接就进山了，如果他发现你已经知道了他的大师身份……就必定不会让你留下。”秦琛为此次行动的失败下了结论。
如果让过路人知道了郑向阳的大师马甲，只需要再在网上稍微搜一下雾村的相关信息，就还能得知向导的事情。为了防止这种不确定因素打破他的双重身份，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赶人走，并且要让人走了就再也不想回来，才会做那验证阵法的小把戏，一般人也不会愿意触村民的霉头。
“我好像是喊了他大师来着……靠。”回忆见面的细节，似乎确实是自己先开口暴露了自己，就因为这么一个小细节，直接导致了验证必定失败的结果。
“不用纠结，就算你没说，那孩子也会帮你喊大师的，结果都一样。”
宋奇接着顺出了当时的事态：“难怪你突然急着走，要是咱俩什么都不知道，还装成学生去见所谓的大师，郑向阳直接认出你秦少，那才是说不清了。”
“我说吧，只要告诉你这个双重身份的细节，你也能全想通。”秦琛不用再多解释了。
宋奇现在明白秦琛之前说的大师认识他是怎么回事了，作为赫赫有名的秦氏家族大少爷，还常年跟娱乐圈的人不清不楚，时不时就混迹几次热搜榜……只要是有手机会上网的人，应该都能认出这位来。
唯独是生活单一的淳朴村民还有可能反应不过来，但要是一名能熟练把自己的信息挂在网上揽活儿的向导，那认不出来才是奇怪。
“但是我……也不咋样，他看我也眼熟，”宋奇叹了口气，“我猜是认出程西了，又一时没想起来程西这个人，后来以为我只是个陶家流落在外的同族才没说什么……”
宋奇回过味来，郑向阳第一次见面就盯着自己看来着，后来在那小屋前被陶程这么一闹，才彻底让他的思维拐了弯。要是那时候他一个醍醐灌顶喊出程西的名字，就麻烦了……到时候自己恐怕会被连夜送下山，说什么都不管用。
“其实，如果真的被认出来了，也不是说不清，还有回转的余地，”秦琛假设着另一条路，“只是有些信息‘向导’是肯定不会说的，比如那遍布全村的花纹居然是近几年的人为设计，还有这里，郑向阳也不会带我们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雾村还有这么个地方。”
秦琛还没忘记自己这一趟是为了找那符号的源头，至少现在已找到了最关键的收获。
“你刚刚说他会接待游客进村，但是他又不让村民带陌生人来，这到底是希不希望有人进村啊？”宋奇找到了矛盾点。
“让，但只能是与他有利益关系的人才让，在他处于向导这层身份的时候，有一定的谈判空间。郑向阳对外一般的态度是如果不主动要求，就默认带人绕开村子，直接下山。而专门找上门来的，也可以进村参观，不过基本就是由他领着转一圈儿，看完了马上离开，和逛野生动物园一样，当然，是要收门票的。但是如果多拿点钱贿赂他，就还能让你在村里多待几个小时，并且主动给你介绍村子的历史，当然，要收接待费的，比门票更贵一点儿。而且这些的前提都是一个，不能过夜。”秦琛分享自己新得来的信息。
“……难怪，我说那地图怎么有详有略的，这谈判空间都是你的人试出来的吧？”宋奇的又一个疑惑被解除了。
“是的，”秦琛笑了，人海战术，这方法简单粗暴，但是收获很大，“还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点，我刚才说的就算被认出来了可能也没事，他大概认出来之后也不会排斥我……因为郑向阳最近似乎很着急要把雾村推到大众视野下。我派出的人里，最受他欢迎的那个自称是混影视行业的，说要来这边踩点儿，唯独那次郑向阳特别积极，带着他走遍全村，还指点他怎么拍照好看，怎么突出当地特色，所以那一份资料也是最详细的。”
“我懂，拍戏和综艺什么的都喜欢往深山老林里跑，也能带动带动当地经济，挺好的。”宋家村出来的宋奇很理解郑向阳的这种想法，赚钱嘛。
不过……
宋奇想到今晚诡异的经历，尤其是这个让他不舒服的密室，以及指引他来到这里的祠堂照片，甚至那让他惊鸿一瞥的带符号的玉牌，又提出一个问题：“不过，我说如果啊，有没有那么一种万分之一的可能，郑向阳他虽然是双重身份，但是向导和大师的身份都是真实的呢？虽然那些验证什么的都是骗人的，但也许是他觉得为了赶走一个普通学生不需要真正出手呢？毕竟他手上如果没点什么真东西，一开始怎么镇住村民的？”
秦琛沉默地走了一会儿，似乎在纠结什么，最后还是决定起这个话头：“那风水阵的说法，其实挺幼稚的。”
“你之前说的挺头头是道啊，哪里幼稚了。”宋奇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立马认真求教，毕竟自己这个妖怪本妖当时都被他说的深信不疑。
“堪舆学，也就是一般说的风水术，目前算是成体系的一项科学研究了，条条框框什么的都很严谨。这里的情况和我知道的很多东西大体上是像的，但细节又都对不上，那时候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才编出来一个风水阵诈他们。”
“啊？”好像听到了什么学术词汇，宋奇有点反应不过来。
“后来我故意解释得很儿戏，什么气场相冲、布阵验证之类的，有很多都是常见误区，村民也没有反驳我，再加上那个艺术品一样的祭坛，都太不正规了……我怀疑这里的信仰其实是人为虚构的，是有人对风水之类的东西一知半解，然后自己胡乱编造填补上细节，来糊弄这里的老乡。”
“……”第一次听见有人用科学验证玄学，还什么正不正规的，宋奇一阵无语：“那万一人家不是信什么风水，是你没听说过的一种信仰呢？比如大师说的神兽？你不怕亵渎神明？”
“神明啊……从现在的情况看，至少雾村神兽的说法是编的无疑，缺少根源的科学依据。”秦琛话说的笃定。
信仰这东西可以小众偏门，但不会是无根之水。万事有源头，能成为信仰的一定是表象上能合乎逻辑自圆其说的，而不是单单提出来一个神兽概念就能自成一派。神兽叫什么？神兽为什么保佑你？神兽是管什么的？这些问题往往都由一个逻辑自洽的奇幻背景故事来解答，而随着科技发展，人类逐渐从考古中找到数千年前这些故事的演变来源。
如同人们崇尚风神，称风神掌管收成，实则是因为季节气候与作物熟成的直接关联而产生的联想。当古人们还不知道这些原理的时候，往往会编造出一个神明的故事来解答这些自然科学，从而发展成某种信仰。
“这么自信，你是专家啊？”宋奇斜眼看秦琛。
“网上不都这么说吗，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秦琛耸耸肩，秦大少在外的名声他自己也是了解的，况且其中不乏自己刻意营造的成分在，可不就是鬼神专家么。
“那不一样好吧……你这，哪有人是这么对待自己信仰的，都研究成一门学问了，整天想着科学原理这还怎么相信啊……喂，你不会其实根本就不信这些吧？”秦琛这态度显然不对劲，宋奇头脑突然十分灵光，感觉自己抓住了一个不得了的线头。
秦琛虽然常态表现得神神叨叨，但细想之后会发现，至少在自己面前，他从来没有明确说过什么，反而是一直在给自己解释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而论迹不论心，在真正关键的危急时刻，他也会毫不在意地直接踩上壁龛神台找门，搬空密室废墟考古……
“啊，怎么办，又被我的小宋顾问看出来一个秘密了。”秦琛勾勾嘴角，坦然承认。
“……”消息太过劲爆，宋奇有点不知道这是不是秦琛在耍他，看他语调平平，分辨不出来其中有几分真心。
今晚是冲动的代名词，秦琛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径直向前走着。
前方已经有了光亮，出口近在眼前。
曾经以为，在找到秦家的真相之前，这应该会是横在他心里一辈子的秘密。是连陆青他都从没有说过的秘密，现在却就这样说出口了，感觉也并没有那么困难，甚至有点轻松。
“那个，要不……你还是信一下呢。”半晌，宋奇闷闷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秦琛心情不错。
“世界那么大，研究无止境，宁可先信其有嘛。”宋奇干巴巴说着。
宋奇暂时没去琢磨秦琛的人设大反转，而是突兀地第一时间跳出来想到了自己。
这么说，他其实不相信有妖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