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让这孩子在我家暂住。”陶程走上前来，拉住宋奇的手，把他往人群里带。

宋奇路过的地方，村民们避之不及，纷纷让开一米距离。

人群中有人躲在后面说：“不行！好人都让你陶程当了，那住在你附近的人怎么办？”

陶程立马停住步伐，探着脖子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没有看到说话的人，就冲着那一片村民喊着：“哎呦，躲在后面我也听得出你的声音！陶强！晃晃你的脑浆清醒清醒吧，可笑死我了，还活在十年前呢？我躲你躲到小村口了都躲不过被你惦记着，以为你还离我家多近啊？这么害怕，从你家出个门直接进我家客厅了不成？”

“你……”

“你什么？我邻居都没说话，而且大师也说没事了，你看看除了你，还有人在这叽叽歪歪吗？”

陶程伸手一指头戳向自己邻居，邻居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发言，就被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话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现在自己不论说什么岂不都成“叽叽歪歪”了。

陶程有孩子之后收敛许多，几年前和大师起矛盾时也没有如何争辩，只是顺从地接受村里的判决，离开原本位置很好的屋子，搬到破败的小村口边缘。此时少见的泼辣作风让人回忆起了当年，亦或者是更久远的童年。

面庞稚嫩的陶程身后永远躲着一个懦弱的嫡长子。

那时陶家的嫡系血脉还没全部离开，当时的大族长尚余些许威严，对于陶家的嫡系长子居然要离村的事没少下狠手阻拦，却总被尖牙利嘴又不惧宗族规矩的陶程顶回去。

陶家此时说是宗族，也十分勉强了，只是村中守旧的观念让人们还承认所谓的嫡系，即便陶家是特殊的男女同享继承权，最终嫡系血脉也所剩无几。

再加上嫡长女春盈也站在陶程那边胳膊肘往外拐，陶家更是家族势微，老头子什么办法也没有，最后只能放陶秋川离开。

只没想到懦弱的嫡长子离开村子之后就马上挺直了脊梁，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过，即便是老头子的葬礼都没有出席。

成为了陶家彻底湮灭的信号。

不过当年曾经有人声称在陶程家附近见到过陶秋川，每每也被陶程骂回去。

自此几十年，再没人提过这个名字。

此时的陶程再次为了一个人，站在了人群的对立面，一如当年不讲道理地护着那个人，让人难免恍惚。

宋奇站在陶程后面，插不上什么话。

陶程，程西的程吗？

短暂的僵持中，谁也没再说话，最后还是宋奇开口抚平事端：“阿姨，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也不想连累大家，看这附近好像没什么人住，我带了睡袋在包里，在这里将就一晚就好。这样可以吗，大师？”

大师看见个台阶立马就往下走，拍板决定，就让宋奇在庙宇另一侧的空房子暂住。

另一侧的房子布局和刚才的阵法屋子并无二致，一门一窗，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村里已经多年没有人留宿过，根本就没有客房，大师也只是从庙中翻出了一卷草席给宋奇而已。

宋奇叹了口气，至少这屋的门窗完整，能够遮风挡雨。

另外还要感谢秦少非要带的全套过夜用具，这些东西都是秦琛指挥宋奇采买的，那时候宋奇还觉得没有必要，现在看来准备充足永远不是一件坏事。

大师去拿草席的时候，并没有让宋奇进入庙宇。在开关门间隙，宋奇只模糊看见高高台子上的铜像似乎不是个人形，供奉的不是寻常神佛。

宋奇一愣，视线模糊，说明秦少不在附近了。

宋奇心里有点复杂，觉得秦琛听话了这很好，可是又隐隐有些失落。

村民们聚集着不愿意离开，大师开口：“大家别担心，在神兽庙旁，邪气无法作祟，我也会在这边守着。今晚请大家不要靠近这边，以免邪祟上身，小兄弟，你也不要出门。”

宋奇连连点头保证。

村民们听到“邪祟上身”的时候已经默默退了一步，生怕沾染上那邪气，又看到了大师和宋奇的保证，才终于三步两回头地散开。

闹了这么一阵，等大家都散去的时候也天色渐暗。

天黑前陶程偷偷送来了一些蜡烛等生活用品，还为宋奇带了饭。

宋奇没有开门，让陶程放在门口，不要与自己接触。

陶程应了，又告诉他一个人在这里别害怕。

宋奇心中说不动容是假的，自己的母亲在丛林法则的基因下，会自然而然偏心于健康壮实的虎崽，放弃拖后腿连累整个家庭的自己。

但是在人类社会里，原来母亲会不计回报地付出一切代价维护自己的孩子。

这份折射的爱，给宋奇争取了最后一晚上的时间。

自己同样与这里的阵法不合，要是被秦琛知道了这件事，依照秦大少爷的观念，多半也不会让自己再多留。

但祖宅里画的阵是继玉牌之后第一个让自己有感应的东西，无论如何他要亲自去一趟，所以今天晚上就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即便宋奇日后仍然可以用原形再来村子研究，但是他在思考可行性的时候才蓦然发现，自己的本体与秦琛签了随行保镖合约，而自己的分身此时正在他家里享受宠物生活。

自己暂时无法分出第二个分身。

所以现在竟是都与花妖绑在了一起，无法脱身。

要是想要用原形再去雾村，短时间内无论如何也瞒不过秦少，而封建迷信的秦少说不定会对自己的行动产生不满进而加以阻拦。

小妖怪在心里吐槽人类封建迷信。

宋奇摇摇头，撇去杂念。

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夕阳西下之后，整个村子便没有了光源。当各家的灯光熄灭，这片空间就陷入沉寂之中，只余间或的三两声虫鸣。

大师就在附近的土屋中，宋奇能感觉到。

土屋的条件和秦少给的条件天差地别，这边连电都不通，只能靠蜡烛照明。

让宋奇想到自己刚步入人类社会，还没有遇到周璟和钟聂，在后街流浪的日子。

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宋奇一边等大师睡着，一边想着反正大师也陪自己住土屋了，不亏。

然后就被自己的攀比想法逗笑了。

陶程送来的蜡烛又粗又长，看起来能燃烧至天明。

宋奇并不怕黑，但他还是点上了。

蜡烛就摆在睡袋旁边，宋奇把草席卷塞到睡袋里，鼓出一个人形。这边又是半废弃的状态，窗户上早蒙了厚厚的尘土，如同一张黄纸，将里面的景象遮盖得严严实实，磨砂玻璃都比这窗户更透亮。从窗外看来，睡袋的影子就如同自己一直好好的躺在地上睡觉。

而他本人则端坐在窗子下方，是一个视觉盲区。

这里没什么风，火光只微微晃动，映着四周空空如也的墙壁。

宋奇左右无聊，在手机上简单陈述了发生的事，告诉秦琛自己不幸也是那水缸里的另一条鱼，恐怕不能调查了，只能另想它法。

轻轻点了发送，没有任何意外，消息框前一直转着灰色小圈。

手机屏幕左上角还是凄惨的小叉号，一格信号都没有。

进入村子内部，信号更差了。

村民们不仅肉身不外出，连思想也无法乘着互联网的浪看看远方。

就算是有心这么做，信号也不允许。

本来信号就不好，之前全靠两人挨得近，才能勉强互相发发消息。这下秦琛连距离优势都没了，消息不知道得发到猴年马月，天明之前能不能发过去都难说，说不定还是得明天清晨见面之后自己亲口告诉他今天的经过。

和秦琛两个人行动惯了，宋奇突然有种落单的感觉。

宋奇摇摇头，把杂念晃走。他在眼前的地面上找到了一小片凸起，把这个点当做陶家祖宅的位置用来定位，结合自己从秦琛那边看到过的雾村地形图，在地上用视线勾画着自己一会儿夜探的路线。

自己在最西边，一会儿的首要目的还是先去祖宅。脑子里假设在地上画了一个向右长长的箭头，从最左直指中央那片凸起。

如果顺利的话就越过祖宅再看看最东边的祭坛，那上面或许有和祖宅一样的符号，而不是现在随处可见的符号变体花纹。箭头继续延长，伸到最右边。

最好还能剩点儿时间，这样自己就能进旁边的神兽庙看看那到底是何方神圣。最右边又另起一个箭头，指回最左边。

也就是一个晚上走一个来回。

如果自己化成原形赶路，路程上不会消耗太多时间。

轻轻的脚步声打断了宋奇的计划。

来人停在自己身后，也就是屋外的窗户前，不动了。

应该是正在往里看，看宋奇准备好的这场皮影戏。

宋奇气定神闲，这窗户外不知为何打上了横竖三排共九条铁棍，是不能打开的，所以不用担心来人开窗偷窥。

数息之后，只听那人向旁边走了两步，到门前站定。

宋奇心里一紧，被识破了？

他听得出来这是大师的脚步声，土屋门框的内部是没有门锁的，只在门外有两个挂锁的锁眼，意味着大师随时都可以推门而入。

宋奇屏住呼吸，大脑飞快转动，开始盘算如果大师真的进来了自己该怎么解释。

他想到实在不行自己还可以试着下幻境。

虽然不知道大师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但是宋奇心中莫名很笃定，大师不能破解自己的幻境。

这一手宋奇好久没用，不知道有没有生疏，也不知道那“神兽”会不会横插一脚让幻境失效。

咔哒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传来，大师没有推门，而是轻轻在门外落了一把锁。

然后重重吐出一口气，拍拍手扬长而去。

宋奇愣了几秒，大师这是不准备守着自己了？不是说要保证全村的安全吗？

难道他也住不惯这土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