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不再是翻滚的紫色地狱。
是冰冷的、浩瀚无垠的宇宙深空。
星河璀璨,寂静无声。
那颗原本灰暗、如今却燃烧着恐怖紫红色光芒的行星,在视野中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它像一个被点燃后膨胀到极限的气泡,表面翻滚着紫黑色瘴气云层、破碎的大陆板块和翻涌的晶体山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一道贯穿天际、将空间都扭曲撕裂的光柱从星球核心处爆发。
恐怖的紫红色光芒骤然向内收缩、塌陷,整个星球表面覆盖的瘴气如同被巨鲸吸走的潮水,连同那些巨大的扭曲地貌、疯狂的晶体山脉一起,被瞬间卷回核心。
整颗星球随后迅速黯淡下去,表面覆盖上一层灰败的、如同星尘般的厚重尘埃云层。
那毁灭性的光柱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结束了。
那颗被激活的怪物星球,在爆发之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陷入了更深的沉眠。
它带走了它孕育的一切。森林、矿坑、扭曲的植物……还有那个抱着草药笔记、永远絮絮叨叨、有着明亮绿眼睛的少年。
茉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冰冷的合金舷窗,倒映着一张被宇宙深空衬得无比渺小的脸。
泪水。
滚烫的、咸涩的、属于人类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奔流而下,冲刷着那张布满金银与暗紫能量纹路的冰冷面庞。
泪水混合着口鼻中溢出的血沫,在下颌汇聚、滴落,在金属地板上砸开一朵朵微小而浑浊的花。
冰冷的合金地面映出她破碎的倒影。
十年。
整整十年。
她以为自己早已流干了最后一滴属于人类的眼泪。
当尖刺刺破皮肤,当肉瘤在血肉上蠕动,当每一次任务后目标化作无法辨认的烂泥……她早已认定,这副躯壳里只剩下冰冷的能量、刻骨的恨意和一片等待最终湮灭的虚无。
泪水是属于“人类”茉莉的奢侈品,早已随着那个被背叛的夜晚一同粉碎。
她行走在宇宙边缘,如同一具活着的墓碑,一个名为“泥沼”的诅咒。
她不再需要光,不再相信温暖,她只是一堆没有人性的、早已腐烂的残渣。
直到遇见那个顶着乱糟糟红发、脸上沾着雀斑和泥土、抱着一本破书、眼睛里却盛着整片未被污染星空的少年。
雷诺。
他用那双沾满矿尘和草药汁液的手,笨拙地、固执地、一次次将那些散发着怪异气味的药膏涂抹在她腐烂流脓的伤口上。
他絮絮叨叨,像个不知疲倦的傻瓜,分享着森林里每一株怪草的来历,矿坑里每一块矿石的脾气。
他毫无防备地吃下自己做的蛋糕,只为证明“没毒”。
他拉着她冰冷的手爬上陡峭的岩壁,只为采一株可能“有用”的苔藓。
他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硬生生凿穿了她用十年恨意和异变筑起的、坚不可摧的冰墙。一点一点,用草药、用絮叨、用那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分享,将那个名为“茉莉”的、早已被遗忘的碎片,从冰冷的深渊里打捞出来。
然而……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眼睛亮得像绿宝石的少年……没有了。
茉莉以为自己早已失去了流泪的能力。
异变的身体,扭曲的灵魂,十年的杀戮与憎恨,早已将泪腺连同最后一丝软弱一同焚毁。
可此刻,这滚烫的液体,却如此真实地冲刷着她的脸颊。
“呜啊啊啊……!!!!!”
她在哭。
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在哭。
为了那个笨拙地试图治好她的少年。
为了那个把唯一逃生机会让给她的少年。
那个少年用生命告诉她,这冰冷宇宙中,除了背叛与杀戮,原来还有一种东西,叫做……爱。
足以照亮最深黑暗的……爱。
“呜……呜啊啊啊……”
凄厉的哭嚎渐渐转为压抑的呜咽。她蜷缩在冰冷的驾驶舱角落,泪水无声地流淌。
上一次失去,是背叛的寒冰,将她冻结成宇宙的孤魂。
这一次失去,依然痛彻心扉,却在灰烬中淬炼出属于“人”的微光。
这泪水,是祭奠。
祭奠那个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笑容像杏花般纯粹的红发少年。
这泪水,是新生。
冲刷掉“泥沼”那层厚重的、名为憎恨与麻木的污垢,让“茉莉”这个被遗忘的名字,重新浮出水面。
这泪水,是宣告。
宣告那个将自己放逐为怪物的灵魂,在失去一切的深渊里,找回了生而为人的、最痛也最珍贵的凭证——一颗会为失去所爱而破碎流血的心。
星尘落泪,是为逝者。
亦是……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