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赶往船长室的路上，管家7号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的一瞬间，管家7号从狂奔到僵硬着浑身肌肉瞬间驻足，花了不到1秒。

完了。

他没能赶在主人发现之前重启诡域。这次他会面临什么样的惩罚？

接起电话之前，管家7号深深吸了一口气，“主、主人。”

那边的声音听起来不算年长，却从容且富有压迫感，“这是我安排的第一次航行。”

管家7号咽了一口唾沫，“是、是的主人，我……”

“而你却把它搞砸了。我希望你至少知道搞砸的原因。”男人说，“现在告诉我，我的极乐为什么关闭了诡域？”

管家7号脸色灰败，嗫喏道：“我、我正在调查，主人，我很快就会调查清楚！”

那边是可怕的沉默。

管家7号紧紧闭上眼，不敢回想那些曾经受过的责罚。随着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冷汗从他额角一滴一滴落下。

那边忽然疑惑反问：“你在等什么？还不立刻去把诡域重新开启？”

管家7号如蒙大赦，猛促地吸了一口气，拔足冲到船长室。

船长室的门大开，管家7号一眼看见倒在床上血泊中，表情安详的极乐。负责看守她的护卫不见踪迹，极乐的手里还拿着自尽用的“武器”，那是她房里唯一能找到的锐器，一枚发卡的金属底座，非常钝，可她偏偏用这样的东西生生挖开了手腕。

墙上血字瞩目，看字迹应当是极乐死亡前亲自留下：我都告诉他了。哥，我恨你。

管家7号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你怎么可以……这样丢下我。”管家7号踉跄着走上去，极乐幼年时可爱甜蜜的模样只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紧接着是来自主人的各种可怖手段，他惊恐地抓住自己头发，“这样我会变成下一个诡域载体！极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哥！！！”

三分钟前。

极乐捂住嘴巴，泪如泉涌，被手捂住的脸却流露着惊喜、不敢置信，紧盯着贺舟陵：“太好了……至少我现在知道了，原来还有人没放弃我。”她下定决心，“我全部告诉你。”

极乐深深吸了一口气，眼里流着泪，胸口却从未有过的畅快，“我原本不叫极乐，叫赵乐乐，是……我不能说那两个字，否则会重新开启诡域，和我同期被领养的另一个孩子叫赵明，他在这艘船上，叫管家7号。收养我们的人叫戚琢。”

都姓戚？

贺舟陵：“关于这个戚琢，你还知道什么？”

极乐摇头：“我只知道他似乎还有两个兄弟……”她抬头望了眼外面，听见船舱里、甲板上的尖叫、仓促脚步，“你听我讲，我没有时间了。”

她用一分钟，概括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二十年前，极乐出生就被丢到孤儿院，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孤儿院里最小的孩子，饱受欺凌，唯一照顾她、心疼她的，除了早早去世的赵妈妈，只有另一个叫赵明的小男孩。十岁时，赵乐乐和赵明双双被戚家领走。

她怯懦地认为前途未卜，新家庭不一定会喜欢自己，而大她6岁的哥哥赵明却认为，他们将迎来幸福的生活。

事实却不幸地被赵乐乐猜中了，后来迎接他们的日子，说是末日也不为过。

赵乐乐缓缓撩起一点裙摆，露出一截小腿，然后她用指甲在腿上轻轻一掐、一撕。一段仿佛被煮熟了的肌肉纤维就这样被撕了下来。

“从进入主人家的第一天开始，我和赵明就一直被注射各种药，做各种实验。他往我们的身体上嫁接各种诡异生物的肢体，还找男人……直到我变成了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我们只是戚琢敛财和开启诡域害人的工具。”

赵乐乐经历了一系列非人的虐待后，留下了巨大的心理创伤，以至于每次听见“孤儿”两个字，她就会陷入PTSD；而在她身上做的那些试验，让她一旦进入PTSD就会开启诡域。

最初，诡域的范围只有赵乐乐周身一米，直到日复一日的实验和虐待，她的能力能够覆盖整艘游轮。而拥有这样力量的赵乐乐，只是诡异值初达C级的诡奴，主人倘若不许，她连自裁都做不到。

贺舟陵听得拢起眉心。

赵乐乐所说的这些事情太反常识了，即便他多经历了后来的十年，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诡奴拥有开启诡域的能力，甚至能以关键词的方式，将人作为诡域的开关。

“……主人平时十分小心谨慎，比起我，他更信任我哥。我上一次知道主人的讯息，是听说他特地去了趟北方地下食草领主的地盘。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请问……你能给我个痛快吗？”她的眼神黯淡，缓缓侧头，引颈待戮。

贺舟陵唐装下摆无风自动，冷气拂过赵乐乐面庞，她下意识紧紧闭上眼。

紧接着，她讶然睁眼。

这是贺舟陵作为异能者的灵域，在此域中，他人规则都将消失。

朝贺舟陵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赵乐乐毫不犹豫拆下自己头上发卡，照着手腕扎去，求死之坚决，从拔下发卡到划破手腕，只花了一分钟。

发现极乐死亡的船员们和乘客们奔走相告，他们迫不及待地放下救生艇，甚至试图跳海逃生。然而跳海者缓缓浮出海面，奔逃者骤然倒地。

其中一名船员刚从厨房跑出来，左手拿着一条人类胳膊，右手拿着一把长长的刀，奔跑间不慎摔倒，长刀扎入腹部，人在地上打了个滚，刀刃借助地板力量将他切了个对半。

船员趴在甲板，躯干腹腔里没有一个内脏，如同巨型章鱼的腕足横截面。

和刚刚他举在手里、现在滚来面前的人类胳膊一个模样。

诡域对人的改变不可逆，只要登船，就再没有原样离开的可能。

不一会，整艘巨轮陷入死寂，听不见一个鲜活生命的动静。

贺舟陵眼眸从黑转红，灵域展开将极乐号整个覆盖住，随后这艘轮船显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雪白的油漆被斑斑锈迹替代，丑陋的红褐色锈渍像是游轮身躯上破开的裂口。在这艘轮船上，人变成了没有生命的肉块，而本该没有生命的轮船表面，却生出蜿蜒曲折的血管，随着某个未知的心脏，一下一下鼓动着。

他看见，血管汇聚的尽头是一枚小小的，仅有半个拳头大小的心脏，此刻它就藏在舱底的空间里，无助地颤抖着。

而在通往舱底的路上，两只诡异生物和一个异能者正前后脚追逐着奔去。

找到了，他的猎物。

贺舟陵眼眸鲜红，眼里浮现兴味。

-

【快点再快点！3000灵值啊！你得吃多少恶心的东西才能涨这么多！！！】神信的语气就像是恨铁不成钢的狼性老板看待自己躺平的懒惰下属，状态比戚余还要资本家，【你怎么跑得这么慢？？赶不上就要被那两个诡异生物屠夫吃掉了！你也不想他们吃完诡气噌噌涨扭头就干掉你吧？】

就在刚刚，戚余干掉兔子屠夫后不久，另外两个屠夫从外面走了进来，短暂交手之后，不知是谁的灵域突然展开，极乐号恢复原本破败模样，两个屠夫顺着墙壁上血管的方向扭头就跑，而神信也提示：【跟上跟上，有好东西！吃了就有3000灵值！】

戚余跟在两个屠夫后面，凭借逆天长腿的优势，不急不缓地跟在两个诡异生物身后。

越往极乐号腹地跑，血管便越是粗壮、跳跃越是有力。

【快了快了，就在前面！】

戚余朝前看去。

只见漆黑的巨大货舱舱底，从极乐号各个地方攀爬而来的粗壮血管分叉成一根又一根细丝，末端将一枚心脏悬挂在房间中央，将养分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

戚余看见，那枚跳动的小小心脏往自己这边歪了歪，似乎对他的到来有所反应——心跳陡然加速，甚至震掉了几根细丝一样的血管，都鼓震出了残影！

咚！咚！咚咚咚咚！

神信语气古怪：【不是吧，这东西也会说话？你们人类怎么这么擅长制造奇怪的诡异生物？它说——】神信大概是在模仿它的语气，捏尖了嗓子，【吃我吃我吃我——】

这魔性的模仿，让戚余两眼一黑，本来坚定的步伐一顿。

神信连忙：【别啊别啊！脑花和胳膊都吃过了，去去一个心脏。去！抓紧！】

戚余：“有的时候，你还是不说话比较合适。”

眼看着只剩下几乎一步之遥。

脚下的地板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裂缝自鞋边出现，逐渐蔓延到天花板，进而整个视野陡然明亮、细丝一样的血管像蛛网被拂开、拉伸到极致后扯断。

整艘极乐号，就此从中心裂成了两半！

戚余仰头望了一眼，在最顶端的甲板上看见了唐装被风鼓起的贺舟陵。对方轻轻往前踏了一步，身形陡然从三十米外的高空一跃而下，眨眼来到面前！

神信：【他就是这个灵域的主人！不像诡异生物只需要D级诡气就可以开启诡域，异能者要达到A级以上灵值才能有概率展开灵域。这个人很强。】

戚余冷笑一声。

他实在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盯上自己，不过巧了，他也习惯让冒犯者付出应有代价。

其他两个诡异生物已经溜之大吉，戚余却站在原地不躲不闪，等到贺舟陵到了眼前，将人拉住狠狠往地板上一掼，紧接着借助惯性和身体力量，屈膝狠狠顶在男人腹部！

异能[巨力]。

在[巨力]的帮助下，戚余将男人一连砸穿数层地板、砸断无数金属或者木头的巨轮骨架，坠往海面。

看着男人的惊诧眼神，戚余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微微笑了。船员为他乔装的发色早在跳进泳池时被洗去，银发张扬地在脑后飞舞，蓝眸晶亮，带着点讽意，过分生动。

看的贺舟陵胸膛里的东西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有些酥痒。

两人一上一下，在同一时刻落进海水里，贺舟陵一个翻身调转两人位置，把戚余往更深的海水中按去。

气泡从戚余胸腔、口中、鼻腔涌出，他眼里出现窒息的痛楚。

男人没有拿出之前锁住他四肢和自由的东西，但对方的身躯似乎无限沉重，仅仅是按住他的肩膀就足够使他一直下沉。

然而当他想要故技重施时，发现[巨力]竟然对贺舟陵无效。

这次换成戚余露出惊诧表情。

贺舟陵缓缓勾起了唇角。真是奇怪，明明几十年来见过千人千面，怎么到如今才发现有个人的表情会让他这样……着迷。

一种从未感受过的酥麻痒感从贺舟陵攥着对方的掌心传来，瞬间走遍全身。

戚余一刻也没有懈怠，寻找着男人身上任何可能的破绽。

[巨力]无效，但一定有其他的办法。

缺氧逼红了戚余的眼。

灵域和诡域应当是一样的东西，杀人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而这人不仅没有亲自动手，还用了把自己丢进海里这么拙劣的方式，一定是有什么考虑——

血！

那天酒店里，祂出现的时机是自己颈侧被锁链蹭破皮后，祂甚至伏过来舔了一口。

戚余没有忘记神信“唐僧肉”的形容，瞬间计上心头。

随着肺部最后一点氧气被消耗殆尽，戚余挣扎的力气开始变小，蓝眸略微涣散。

贺舟陵静静看着，愉悦被暂停。

D级异能者太弱，杀死他们对贺舟陵来说易如反掌，他曾毫不留情处置过无数威胁人类存续的异能者，然而这一刻，面对着这个会在未来毁灭世界的异能者，贺舟陵竟然有点犹豫。

杀了他就再也见不到这样生动的表情了。

眼看着戚余眼睑缓缓阖上，贺舟陵的手掌施加的桎梏微微一松。

戚余四肢舒展地打开，绵软无力。银发在海水中静静漂浮，被水流从身前带走了十几公分，缓缓沉向更加漆黑未知的海域。

未来会毁灭世界的存在，在力量汇聚以前可以被毫不费力地杀死。

贺舟陵缓缓松开手，原本平顺愉悦的眉眼缓缓失去表情。

无趣。

原来即便是那样生动的眉眼，死亡时也这样无趣，和那些被他处理的诡异生物没有分别。

戚余被水流带走二三十公分后，本该“了无生息”的人突然睁眼扑了过来，拽着贺舟陵的衣领把人扯了过来。唇上一软，嘴里氧气被人夺走。

紧接着，那双重新睁开后愈发明亮，带着某种赤裸恶意的眸子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