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把天玄盘递还给江鱼,浅笑道:“制造天玄盘的石料采自泰山崖底,乃昔年盘古头颅上一颗眼珠所化,生来就带有上古神祁留下的符印,所以可以观四方而探天地。要想真正物尽其用,还得重启这符印才行。”
江鱼目光闪烁,刘衍和刘笙却已听得入迷。
他们从来只知道这是上古遗物,却不知竟然是盘古大神的眼睛所化,若她所言为真,那么道教包括天一派在内,几千年来都远远低估了这天玄盘的力量。
“姑娘到底是什么人?”江鱼问道。
听她说话,倒像是道门中人,只是道教这几十年来也没听闻过出了这样一个人物。三年一届的中国道教讲经道术交流比试会几乎遴选出了道门所有优秀人才,要是真有这么一号人物,他不该未曾耳闻。
“我?”流光睫毛低垂,喃喃自语,“天地逆旅间一个路人罢了。”
冥冥中仿佛谁长叹了一口气。
“叫我流光便是。”流光抬头笑道。
———
这边流光和江鱼你来我往地说着话,另一边躲在顾申与和彦背后的李为先已经在悄悄盘算怎么溜走了。这里大神云集,和他一个只想捉到妖怪提取灵气的云游道士不相干。
在江西地界的时候他就曾与那个刘衍打过照面,还差点被抓过马脚。这次又遇上他,还捎带上他的师兄师妹——师妹也就算了,刘衍的师兄他却认得,那可是道门三千弟子里占头一份的,他哪里还敢出声。
李为先脚步鬼祟,正要往门边蹿,谁知刘衍早看出他形迹可疑,一个飞身拽住了他的后领,直把人摔在中间的地上。
顾申与和彦俱是一愣,流光倒是没什么表情,只冷眼看着。
“哎哟我的老骨头哟!”李为先大声呼痛。
刘衍对江鱼道:“这个人刚刚鬼鬼祟祟的,听了一耳朵的话竟然想跑!”
“我哪里鬼鬼祟祟了老汉我只是……”
李为先话还没完,刘衍就已经蹲下身,把他帽子一摘,笑道:“还以为是谁,真是做贼的遇上抓贼的,巧了不是!”
他回身冲江鱼道:“师兄,这是李为先,就是去年已被道教协会除名通报的那个。”
这个名字江鱼有印象,去年道教协会的通报名录还是经他手的,连理由他也还记得,说是李为先私自捉妖滥用灵气,触犯了道门的规定。
刘衍把李为先身上的包袱拽了下来,里面的东西叮叮当当地摆了一地,净是些令旗令牌法铃等,还夹杂着画符用的黄纸和丹砂。
“李为先,你还敢偷偷捉妖啊?”刘衍抬头扫视了一下顾申与和彦,“你们是一伙的?”
和彦看这架势忙摆手:“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我们只是半路遇上,他搭了我们的便车而已……”
顾申看了一眼地上的李为先,后者还朝他挤眉弄眼,便道:“这个人一路随我们过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几位道长听着是从江西龙虎山而来,不知你们为何要抓他?”
刘衍站起身,看了江鱼一眼。
江鱼直视顾申:“我叫江鱼,这是我师弟刘衍及师妹刘笙。我们三人俱是正一道天师派门下的道士。此人触犯了道门条例,依照道教协会的规定他已经被注销了道士资格证,不是合法的道士了。我们倒也不是抓他,只不过没收他的法器罢了。”
“这世上果真有妖?”顾申转而问道。
“有或没有,心证而已。”江鱼示意刘衍拿来一纸证书,“这位……”
“顾申。”顾申道。和彦也忙道,“我叫和彦。”
江鱼颔首:“两位,根据有关部门的相关规定,我等道门子弟在执行任务时若是被普通人看到,是有权清除你们的记忆的。《关于知情人记忆消除的十项条例》中的第三条第一项……”
顾申只听了个开头,那张竖在他面前的纸是份红头文件,内容与江鱼所说一致,底下还盖了红章签了字。只是……
和彦凑过脑袋去看,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欸?顾申,这个顾霖不是你爸的名字吗?”
顾申也看见了,点了点头:“不仅是名字,字迹也是我爸的。”
和彦惊讶地捂住了嘴。
江鱼已经皱起了眉,事情有些难办。刘衍和刘笙也张大了嘴,没这么巧吧?遇上个人就是有关部门负责人的儿子?那他们这工作还能不能做了?
与和彦的吃惊不同,顾申却想起之前父亲工作的种种怪事,还总是拿这些当故事讲给他听,所以顾申从小虽耳濡目染,却只当父亲讲的都是故事,坚信这世上没有什么妖魔鬼怪。父亲也从未与他解释,只是早早将他送到军队磨练,使他更加坚定了辩证唯物主义。
要不是之前值夜那次,加上和彦家里的怪事,他还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呢。
“咳。”江鱼轻咳了一下,看着顾申的眼睛道,“顾申……”
他的瞳仁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漩涡,泛着金光,中有符印,铺天盖地得朝着顾申。他虽然没有开口,顾申的脑海里却已经听见他的声音,记忆在这声音和符印的作用下好像逐渐模糊,远远的他听到有谁在唤他,却不是以顾申这个名字。
灵台陡然一片清明。
江鱼踉跄着后退一步,符印褪去,眼底只留吃惊:“你……”
他的净魂咒竟然对顾申不起作用!
刘衍和刘笙也不敢置信,尤其是刘衍,他跟着师兄出师也有好几年了,也不是没碰上过被普通人撞破他们身份的情形,每次师兄的净魂咒一出,当事人就会把和他们相关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这次净魂咒竟然失效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地上的李为先见此情形大笑,“他这是万金之体百邪不侵,区区净魂咒能耐他何?哈哈哈哈哈……”
流光闻言抬眼仔仔细细将顾申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只觉得越看越熟悉。
只是她现在仅有一缕神魂,法力不殆,只能从他身上看出几道金光,便暗暗揣测。
江鱼却倏然失策。
万金之体。传闻只有累世托生为贵子且世世有大功德在身的神魂才被叫做“万金之体”。只因累世托生为人一条就难上加难,所以连江鱼都只是听师父曾提起过,藏经阁的书中都不曾记载,更不必说见过一个两个。
经李为先一说,不管他是否是信口开河,江鱼都多了几分思量。
万金之体,百邪不侵。因为有大功德护身。这倒是对应的上江鱼的净魂咒对顾申失效这一点。
刘笙将这几个字也在嘴里咂摸了几下,却还是不懂:“师兄,什么是万金之体啊?小师兄,你知道吗?”
刘衍心想,这要不是师妹,真想锤她两下。师兄就师兄,管江鱼就好好地叫师兄,到他这里偏偏要加一个“小”字,还非得问些他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可气。
于是刘衍咬牙道:“不知道。”
江鱼没把他们的对话放在心上,只问顾申:“我们是为解决林家村的事情而来,不知你们二位又是做何而来?”
顾申不知道李为先所说的“万金之体”是什么意思,不过也没纠结这个问题,只是按部就班答道:“我们来这祭祖,需要找到林家村一位叫林栓的人带我们找到祭祖的地方。”
江鱼点头,又道:“二位先我们一步到来,是否已经有了线索?”
顾申回过头,看向流光,流光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眉眼间俱是轻松,仿佛懒得接他们话茬,只等他们把话掰扯完。
“这位流光小姐,就是线索。”顾申道。
———
其实流光对整件事也没有完全的印象,只记得自己一缕神魂从蛇鬼口中救下那个名叫林二龙的少年,然后就好像被什么吸附了一般,竟然随着林二龙回到了村子。
潜意识里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如果身魂分离她可能就不能真正“醒来”,可是她完全没有力量去阻止,只能浑浑噩噩地附在了林二龙的身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回到村里的林二龙生了病,怎么都醒不过来,于是村里人把他送到村中大夫的家里。
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间屋子。
那个大夫不是寻常人,看出了林二龙是因为身上附着她的神魂才生病不醒,于是让村里人做了甲马,以五鬼钱、寿金烧化,趁着阴日写符,使五鬼驱魂术将她从林二龙的身体中驱赶出来。
林二龙立时就清醒过来,她的一缕神魂却没有神识,依旧浑浑噩噩。
就在这时,蛇群突然袭击村子,那个大夫匆忙间只能将她藏进活面棋桌。又因施术过度喷出一口鲜血,血激发了旧桌中的符咒,棋桌关闭。后事如何,流光也不知道了。
“袭击林家村的是蛇?”刘衍忍不住问道,“长白山这么冷,就算有蛇也该冬眠了吧?”
流光摇头:“不是蛇,是蛇鬼。”
这里没人见过蛇鬼,就连江鱼也是头一回听说。
李为先却嘿嘿笑了两声:“是有这么个传说,说是蛇娘子变作人的样子来到村里和人无媒苟合,还怀上了人类的孩子。村里人发现后就捉住并杀了她,蛇骨拿去焚烧,蛇肉拿去掩埋,蛇胆拿去泡酒,最后只剩一张蛇皮空荡荡地晾在树干上。说是杀的时候发现她腹中还有许多未出生的白卵,想来是人妖结合的骨血,也一并拿去烧掉了。于是这蛇妖就变成了怨鬼,藏进了深山老林里,谁要是不小心闯进去了,就要接受她的报复。”
和彦听得浑身发抖,顾申也皱着眉。
刘笙问道:“那个和她一起的男人呢?不救救她么,就这么看着?”
李为先盘腿坐着,叹道:“人妖终究是殊途,就像许仙与白素贞一样,那个男人发现她是条蛇的时候就吓破了胆,听说连那蛇腹中的卵都是他亲自拿去烧的呢。”
刘笙撇了撇嘴:“哼,那蛇妖估计没长眼睛,看上的男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流光咯咯笑了起来。
整个屋里的气氛都因为这个传说而变得阴森森,所有人都愁眉不展,唯独她笑出了声来。
顾申看向她,只见她眉眼一片璀璨,仿佛有流光划过,顿时觉得“流光”这个名字对她而言再适合不过了。
流光笑够了,才不屑道:“什么蛇娘子?谁编的故事这么牵强附会?那蛇妖又哪里是个痴情女妖了?不过是想借人类的魂气修炼罢了。她与那男人日同行夜同寐,就是为了将他的魂气同她的妖魂一道炼化,存于卵中,等待时机消化而已。时日一久,那个男人必定形销骨立,就算及时发现,也时日无多了。不过此妖颇蠢,只知道人类的魂气比精血对妖的修行更有益,最后却不知如何消化,被人抓住了马脚就只能引颈就戮,可笑可笑。”
“魂气?”江鱼拧眉。
人有三魂七魄,魂为阳,魄为阴。《礼记·郊特性》中说:“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因而可知魂气乃无形属阳之物。
道家区分三魂七魄,缺失一魂一魄都有对应的症状和疗法,却很少提及魂气的作用。
刘衍惊讶道:“魂气竟然可以帮助妖怪修炼吗?”
“不错,”流光点点头,笑意盈盈,“在修行一路妖怪天生比不上人类,妖修正常修行的话要比人类花费更多的时间并且难以突破,这是因为天道偏心于人的缘故。吸取人类精血虽然可以快速提升修为,却在渡劫时难以过关,往往落得个被劫雷劈死的下场。炼化魂气则不同,魂气与妖魂共同炼化,既能强化妖魂又可提升修为,渡劫时亦可瞒过天道,所以才有妖怪千辛万苦也要找到合适的魂气炼化。”
“那人要是没了魂气呢?”和彦好奇地问道。
流光撇了他一眼,眼光流转,颊边留下一个笑窝:“那就不是人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