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重天的天光已经黯淡的时候，红莲才赶到了圣殿。没有选择让任何天使知道，他一个瞬间移动直接穿梭到了寝殿的门外，开始执着地敲啊敲。

寝殿的门缓缓打开，烬一脸无奈地说道：“你一定要深夜来访吗，红莲？”

而且是直接抵达了他的寝殿外，他被红莲硬生生吵了起来，怀里抱着一只睡眼惺忪的圣灵不死鸟。

“嘿嘿，打扰您休息了吗，烬？”红莲敏捷地蹿进寝殿内，“据我所知，创造者可是不用睡觉的存在啊！”

“这是天国的节律，我遵守一下也挺好的。”烬放下圣灵不死鸟，凭空变出了一壶茶与两只茶杯，“喝吧。”

魔法的微光闪过，他身上的寝衣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穿的素色长袍与光之帷纱——如今烬经常将光之帷纱变作薄薄的微光雾纱模样穿在身上。

红莲一口气喝掉了杯子中的茶，稀奇道：“没想到你的宫殿里还能找到茶叶。”

“这是从炽天使长宫殿复制过来的。”烬回答，“所以特意深夜来找我，是有什么情况要告诉我吗？”

“哦，当然，不过你不会喜欢这个消息的。”红莲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深渊——他们已经掌握了元素截流的黑魔法，又是小丑王的力作，当然。”

烬蹙起了眉头。

“元素截流……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烬？”红莲说道，“元素生命很难被杀死，因为整个身体可以分散为许许多多的元素，合拢或者分别地藏在不同地方。一个不怕被四分五裂的元素生命，别说杀死了，就连抓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过呢，如果掌握了元素截流，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们可以轻易地抓住，并且杀死元素生命了。”红莲笑吟吟地说道，“那么这座生命庭院里有哪个元素生命值得深渊大张旗鼓地研究元素截流呢？当然是……死后会释放暗元素，解放黑魔法无限可能的极光巨兽了……哈！”

“暗元素一旦被释放，恶念之力与暗元素相结合，如此结构相近的两者，将会诞生出恐怖的亵渎。到时候，天国不仅仅要面对威力陡升的黑魔法，还要面对从污秽与亵渎中诞生的新事物。”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喜欢这个消息。”烬喃喃道。

“但是我很高兴喔。”红莲托着脸颊，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着烬，“这个生命庭院的进程又往前推动了一大截……我是说，距离毁灭的进度。作为这座生命庭院的创造者与主宰，你要怎么去抉择呢？要么封印暗元素，要么释放暗元素……这座庭院命运的岔路口，终于于此刻降临了。”

烬猛地站起了身，身影瞬间消失在寝殿之中。

“在末日之钟的追赶下，成神的契机也将转瞬即逝地浮现。快一点吧，亲爱的烬。”红莲闭上眼睛，缓缓说完了未尽的话语，浑然不在意寝殿内已经没有聆听者存在了。

烬出现在了深渊底层。

已经是夜深之时，即便是习惯夜行的恶魔们，经过一夜的狂欢后，也已经回去各自的家中休息。深渊王宫一片安静，在这黑暗之中，唯有烬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越靠近恶念之力的所在，烬体表的光芒就越发明亮。如果不是因为烬的极力克制，恐怕远远望去，深渊将好似多出了一道明亮的日轮。

直至走进恶念之力安置的房间，这里四处蔓延着黑雾般飘荡的恶念之力，就连恶念之力下方的玫瑰也无法承受这样的侵蚀，纷纷化为幽邃的颜色，而后凋零。房间里越发猩红鲜艳的，只有恶念之力正下方灰暗水池里合拢的火之花，那预示着末日之钟敲响方才盛放的红莲本体。

这个房间里弥漫的恶念之力，对于任何光明生物而言都是致命的。

【神眼。】烬用意念轻轻地呼唤道，【红莲说的是真的吗？】

【是的。】天神之眼于空气中显现了形状，【小丑王研究出如何进行元素截流，而深渊已经着手实施葬送极光巨兽的计划。一旦暗元素被释放至大地，生命的形式也将变得怪异扭曲，正如当年暗元素被创造出来时，创造者所预示的那样。】

天神之眼在烬的面前放出了时间的回溯，将这些天深渊发生的关键情景重现于烬的眼前。烬看到了驯鹿王正在嘉奖培育出高阶恶魔的恶魔大公时，小丑王是如何抱着一只史莱姆闯进深渊王宫的。

“仅仅是培育了一些圣战的炮灰，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呢？”小丑王怪笑着反问道，“驯鹿王，你可曾想过报复无上光明？他将我们囚禁在这里，让我们为了天国的欢庆而让步。难道你就不想解放黑魔法的无限可能，让天国与去除了镣铐的黑魔法共舞？”

驯鹿王眸光微动地问道：“你做了什么，小丑王？”

“我做到了……怎么用魔法，杀死一只史莱姆。”小丑王的声音仿若毒蛇吐息，“不是重伤，而是杀死。即便逃走，也无法逃离被撕碎的命运。”

在小丑王的话音中，低等元素生命第一次被杀死了。不是被重创而后慢慢恢复，而是——完完全全地被杀死了。

元素生命的残躯将会归还为元素，于是土元素与水元素飞了出来，回归大地。

史莱姆的命运，仿佛也就预示了极光巨兽的命运。暗元素将会飞散，归还于大地——而后孕育新的亵渎。

烬的眸光停留在发号施令的驯鹿王身上。他命令整个深渊动起来，配合小丑王开展他邪恶的计划。深渊已经蓄势待发，恶魔们摩拳擦掌地等待着正午之时，那时极光巨兽化为的暗元素将经过天幕之底——也就是最接近深渊底部的地方——而后被黑魔法所捕获，再被黑魔法折磨死去。

自创世之初以来，炽天使级别便代表着生灵最高的力量品级。超脱于生命与灵魂的轮回，炽天使级别的生灵便是永恒的具象化。世界上从未有过炽天使阶级被杀死的事情发生，正因如此，光是想到这个大胆的计划，在场所有恶魔的眼睛都亮起了狂热的光。

一个炽天使级别的存在被虐杀而死，能释放出多少恶念，诞生多少恶魔呢？

更遑论极光巨兽的力量如此强大，如若灵魂被制作为傀儡，又能为深渊立下多少功劳。

烬看到了驯鹿王在挥退下属后，回到恶念之力旁，对恶念之力诉说着未来深渊的美好愿景。

“母亲，深渊会变得强大。深渊会让天国付出惨痛代价……那些愚蠢的天使，什么受喜乐赐福的生灵，他们会黑魔法的侵蚀下消解，到时候，我将他们的羽翼拿来装饰您。”

“母亲，深渊被封闭起来，您也觉得深渊很耻辱吗？抱歉，是因为我这个深渊之王还不够努力……我会培育出更多炽天使级别的恶魔的。到时候，天国再也不能凭借炽天使的数量压制深渊。”

“母亲，自从那日之后，您不再与我说话了。是光明他对您做了什么吗？还是您已经厌弃我了呢？……再同我说句话吧……”

“母亲，您喜欢这些玫瑰吗？我每日都有更换，亲自照顾的。如果它们能让您恢复就好了……”

在夜雪的笼罩下，在幻象天空的魔法日光都照耀不到的深渊底层，驯鹿王依偎在恶念之力的旁边，仿若孩子依偎他的母亲。烬不甚关心地撇开了眼睛，冷漠地说道：“深渊……真是好得很呐！”

为什么这些令人厌恶的家伙……这些可恶的潮湿阴暗的爬虫……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呆在地底呢？

天神之眼说道：【现在这已经是需要创造者解决的问题了。正如红莲所说，释放或者封印，暗元素的处理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是吗。】烬平静地回答道，【这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我要试试……从恶念之力入手。】

这个世间并非没有恶念之力的容器，实际上，烬自身正是恶念之力的容器。最早，恶念之力伴随着万物的信念所系聚集于他的身躯之中，是烬将之取出又封印于地底。

现在，他要尝试重新将恶念之力容纳于身躯之中。

只要将恶念之力与暗元素分隔开来，亵渎便不会诞生。与此同时，受封于烬之躯体内的恶念之力无法诞育恶魔，这样一来，生命庭院的安危便也再度得到了保障。

只是，恶念之力对烬的污染如何抑制，又是需要去思考的另一课题。

但是烬已经考虑不了这么多了。深渊的计划即将启动，对恶念之力的控制已经迫在眉睫，他不得不将恶念之力压缩起来，让恶念之力庞大的体型逐渐缩减，最后变为烬所熟悉的样子——

那个不断往下滴落着漆黑毒沼、不停蠕动着的黑色液态球体。

森冷可怖的力量自恶念之力中延伸出来，顺着烬握着恶念之力的手指向上攀援，直至整条手臂都变得冰冷麻木。

烬最后看了一眼恶念之力，便义无反顾地将这团能量仰头吞下。

——冷。

恶念之力滑入喉咙的时候，这是烬唯一的感觉。

金色的眼眸有些失焦，烬感觉自己好似吞入了一大坨冰块，如今它正缓缓向下滑去，喉头甚至有噎住的错觉。

反胃的冲动油然而生，烬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将这团恶念之力吐出。浑身的光明之力与信仰之力为之沸腾，烬的羽翼也克制不住地震颤起来。

但他硬生生地抑制住了这股冲动，在心中不断地暗示着自己。

——这只是一团黑色的布丁而已，没有什么好恶心的。

——这只是众生恶念的精神能量的集合……不会……损害他的身躯的……

金色的瞳孔渐渐放大，但，这还只是吞下了一小部分而已——

“你在做什么！”暴怒的声音突然炸响，黑魔法的幽光蛇群一般冲向了烬，危险的毒牙亮出。

驯鹿王正站在安置恶念之力房间的门口，大概是烬力量沸腾之下失去了控制，明亮的光芒硬生生地将这位深渊之王从睡梦中唤醒，亲眼目睹了心爱的“母亲”被吞噬的可怖场景。

盛怒之下的驯鹿王毫不犹豫地发起了攻击，未等幽光蛇群飞至烬的近前，新一轮的黑魔法利箭已经于空气中成型，俱都瞄准了天使的要害之处。

箭雨远比蛇群更快地逼到烬的近前，然而也就仅此而已了。它们没能对未知的天使造成任何伤害，便都齐刷刷地碎裂，化作暗色的结晶四处飞散。

烬顺势松开了恶念之力，说不清是遗憾还是释然地叹息了一声：“这样最好……”

他展开背后光芒明亮的羽翼，掠过蛇群直冲深渊王宫的屋顶。这当然只是个假动作，在冲破深渊王宫的屋顶后，他直接瞬间移动返回了天国。

驯鹿王几乎是紧咬着他的身影追了出来。意识到失去天使的踪迹后，驯鹿王直接一挥手，镶嵌于恶诞深渊岩壁顶部的至宝“冰雪之心”便瞬间四分五裂，就连天空的幻象也一并被抹除。最后的一点飞雪轻飘飘地落至地面，好似最后一声破碎的苍白叹息。

天使并未如他所想的那般躲在幻象云影之后。驯鹿王面色铁青，愤怒的魔力逐步蔓延、扩大，直至化作深黑的气场，笼罩了恶诞深渊还不够，还要顺着岩洞向上蔓延——这样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一层又一层，整个深渊都被驯鹿王的力量所惊醒，为这位深渊王者的怒气瑟瑟发抖。

驯鹿王的下属连滚带爬地赶到深渊王宫之前，噗通一声匍匐在驯鹿王的马蹄旁边，心惊胆战地等待命令。

“去找。”驯鹿王冷冷地说道，“一个天使，只有一对翼。发与翼皆是洁白的颜色，逃出深渊王宫后就不见了踪影。”

“是，是。”驯鹿王的下属连连点头，完全不敢抬头看驯鹿王的脸。

“所有的恶魔立刻去找，现在就去！”驯鹿王声音冰寒地咆哮起来。只要一想到刚刚的场景，想到那个天使试图吞噬恶念之力，驯鹿王就愤怒得无以复加，“找到他，然后杀死他——决不能让他活下来！”

先不说深渊这边是怎么被惊动，陷入一片忙乱的，烬从深渊王宫脱身后，便瞬间移动到了呢喃花园之中。

【创造者已无法容纳目前的恶念之力了。】天神之眼的意念缓缓地浮现，【看来创造者必须得作出选择。你打算怎么办呢，创造者？】

——封印暗元素，连带着让极光巨兽一起受永久封印，还是——释放暗元素，让生命庭院的命运走向未知的方向？

烬垂着眼眸，正把玩着手里的一小团恶念之力。这是他刚刚在深渊里吞下的部分，虽然量并不多，却能让他整个胸腔都变得冰凉，因此在离开深渊后，他第一时间将这一小团恶念之力从躯体里取了出来。

这一小团黑色的力量就像个冰凉的面团一样柔软好捏，看起来似乎毫无危害性。由于聚集的恶念之力太少，它甚至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