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治离开后，帐篷里的气氛舒缓了许多。乔蔓见事情有了定论，孙策也冷静下来，于是也放松下来。她走到一旁的小桌前，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蒸腾的热气扑在脸上，暖烘烘的。她转过身，看着孙策，半开玩笑地问：“不生气啦？”

孙策顺势坐到她身边，紧绷的肩膀微微下沉，声音不自觉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懊恼：“气呀，怎么能不生气。”刹那间，他目光骤冷，寒芒毕露，咬着牙恶狠狠道：“我气的恨不得把袁术那老贼戳十万八千个窟窿，他如此背信弃义，实在欺人太甚！”可话音刚落，他的神色又黯淡下去，长叹一口气，声音再度绵软，满是无奈，“可是再生气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得冷静下来想对策。在这乱世之中，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一步错便可能满盘皆输。”

“你想明白了就好。”乔蔓故意舒缓声线，拉长声音，让自己像是一位饱经岁月沧桑、历经世事的老者，然后她将茶杯稳稳放回小桌上，顺势也坐了下来。话锋一转，她的眼眸瞬间亮起，脆生生地说道“好啦，既然不生气了，那就教教我你刚才说的那两句”

孙策的脑筋一时没转过来，一脸茫然地问道：“什么？

“就是你骂袁术的那两句，什么什么娘的那个”

“哈？”这话让孙策瞬间没了脾气，没来由地笑了一下“我刚才那么生气，你竟然只顾着这个？”

“那是江东话吗？”乔蔓往前凑了凑，眼里透着股子好奇劲儿，“我听着新鲜，你之前从没说过”

“都是些气头上的粗话。自从离开家乡，就很少讲了。在这里，大家伙儿都说官话，沟通起来方便，要是一直讲江东话，别人听不懂，反而容易闹笑话。再说，进了这边再乌拉乌拉的不太好。”

“以前我在军营的时候，和大伙同吃同住，天南海北的乡音汇聚在一起，那场面别提多热闹、多亲切了。”乔蔓脸上满是怀念的神情“官话虽然方便，可家乡话里藏着的是浓浓的烟火气和人情味，每一个字都带着故乡的温度，一听就让人心里暖烘烘的，感觉特别鲜活。”

“在自个儿地盘，和熟悉的乡亲们在一起时，我也常说江东话。那感觉，就像回到了小时候，自在又亲切。算起来，已经好久没能酣畅淋漓地讲上几句家乡话了。要是现在还一口乡音，旁人肯定得笑话我是个没见过世面，从乡下来的愣头青。”

乔蔓也承认每个人都会说官话更加便利，但她却不认同借此区分贵贱“贵贱从来不是说什么话而决定的。难道会说几句京话就高人一等啦？”说着，乔蔓站起来，下巴高高扬起，眼中闪烁着炽热而坚定的光芒，直直地看向孙策，斩钉截铁“等你取了天下，把江东话改成官话，让人人都说，看谁还敢笑话你”

孙策闻言一愣，随即哈哈一笑“好。等我有了天下，就让天下人全都说江东话”

“既然你感兴趣，我教你些俏皮话。”他目光重新落回乔蔓身上，兴致渐浓：“像‘拆烂污’，可不是真去拆什么烂东西，意思是把事情搞砸、不负责任。要是说‘侬哪能拆烂污啦’，就是质问对方怎么把事儿弄糟了。还有‘结棍’，表示厉害、程度深，看到有人武艺高强，就可以讲‘伊老结棍额’。”

乔蔓学着说了两句，她心里暗自感叹，这吴侬软语果真名不虚传，语调轻柔婉转，真是好听。

乔蔓回想起方才那几句吴侬软语，脑海里不受控地自行脑补出孙策操着这软糯语调骂人的模样，那强烈的反差感让她实在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肩膀都跟着微微颤动 。

“你怎么笑啦？”乔蔓越想那模样越觉可爱，笑的越开怀，孙策见此更是凑上去要问个分明

“不是不是”乔蔓摆手道“你给我讲讲刚才你骂娘的那两句呗？”

“那句‘贼特个娘’，就是生气时骂人的话，表达心里的不满和愤怒。还有‘气煞阿拉嘞’，意思就是快把我气死了，‘阿拉’在江东话里就是‘我’的意思。”

乔蔓听着，许是因方言难懂，只觉这些话软绵绵的，丝毫没有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攻击力。思绪飘回到现代，那些脱口而出、不堪入耳的骂街之语，简直粗俗到了极点。

“这叫什么呀”乔蔓满脸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那是你没听过我们家乡骂人的话，我们那儿的……”话刚说一半，说到这乔蔓的脑袋一下子宕机了 。

“你的家乡？”孙策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你想起来了”

她又想起逃卒的事情，昨天做的梦又在脑海里一遍遍上映，后背隐隐发凉，感觉刀已经抵在脖子了。

“没…没有，就是脑海之中隐隐约约有这么个印象，剩下的就不知道了”乔蔓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刚才胡侃时的欢乐气氛，此刻如泡沫般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危机感。她的掌心早已沁出细密的汗珠，手指微微发颤，却强装镇定，猛地站起身来，双臂大幅度地摆动着，扯出一个看似轻松的笑容，说道：“怎么样？一点不生气了吧。”

话落，她悄悄抬眼观察孙策的反应，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不安，每一秒的沉默都像是在煎熬，只盼着孙策能顺着她的话头，让这场尴尬的危机快点过去 。

“不生气啦”孙策也站起来，道“一会儿你有事吗？一起跑马去？”

乔蔓先是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可紧接着，听到“跑马”二字，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跑，跑马？”

乔蔓面露难色“我不会跑马”

“你怎么能不会跑马呢？”孙策今天也来了兴致，热情道“走，我教你，保准你会爱上那只种感觉”

乔蔓满心无奈，又实在拗不过，只能迈着步子，不情不愿地跟在孙策身后。孙策大步流星，两三步就跨到了门口，活力十足的背影仿佛在催促。

乔蔓却在案桌前停下了，喊道：“等一下。”她的手在案上翻找着，不一会儿，便拿起几样吃食，用布仔细包好。做完这一切，她才快步走到门口，对孙策扬了扬手中的包裹，解释道：“上次答应给赤乌的，可不能食言。”

两人来到马厩了，孙策道“你和子厚实在太能干了，我一回来一看那些东西全安排好了，都没有什么我要做的”

说着他来到一匹白色马儿前摸了摸，又走到一匹黑色的马儿面前道“我带你去挑匹温顺的马，保证你能轻松上手。”

“我怕我学不会……”乔蔓又怕高又怕摔的，之前孟敢就总说她娇气。小的时候学自行车学不好，总是左拐右拐的，废了不少劲，更何况还是这高大的骏马，一个充满野性的活物。

孙策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热情地说道：“别担心，跑马简单得很。刚开始慢点儿骑，熟悉了节奏再加快速度就行。我第一次骑的时候也害怕，多练几次就好了。”

孙策为乔蔓挑选了白色的小马，把它牵出来道“就这匹白云儿吧，性格温柔。”转头看见乔蔓正在喂赤乌，赤乌乖巧地轻嚼慢咽，不一会儿就把食物吃了个干净，随后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轻舔着乔蔓的手。乔蔓温柔地抚摸着赤乌的脑袋，轻声呢喃：“好乖的小马”

孙策挑眉“看来你更喜欢我的赤乌？不然你骑它？”

乔蔓听后忙摆手“不不不，还是你骑吧”

孙策走上前抚摸着赤乌的脖子，赤乌舒服的打了个响鼻“其实马的大小不是关键，就像赤乌，你别看它看着威风，只要能让它听你的话，驯服它，小个儿的马也好，像赤乌这样的骏马也罢，骑起来的感觉都差不了。”

正值农历的十一月，寒风瑟瑟，郊外的草地早已褪去了往日的翠绿，一片枯黄。稀疏的草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每一阵风过，便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兴致要来跑马，乔蔓心里嘀咕，这骑马有啥好的，又冷又折腾，自己又不会，一会儿还不知道要出多少糗，真搞不懂孙策怎么对这事儿痴迷成这样，在营帐里靠着火炉待一会不好吗。

“上马”孙策的声音带着几分热忱，在这略显空旷的马场格外响亮

乔蔓看着面前那白色马儿，缓缓抬起微微发颤的左脚，试探着踩进马镫，她慢慢的翻上马背，双手死死抓住缰绳，不敢有丝毫松懈。乔蔓都感觉出来自己的动作太过笨拙，孙策却道“很好”

“现在我拉着缰绳，你感受一下它走时律动的感觉”孙策一只手拉着乔蔓的马，一只手拉着自己的，似是看出了乔蔓的不自在，一边走一边道“马儿是很有灵性的动物，你什么感觉它都能感到，并且对你做出反馈，所以不要害怕，不要让它觉得你可以被它驾驭。”

乔蔓满脸窘迫，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与无奈，大声说道：“可是，我已经很努力控制它了，但是，我还是坐不稳，一直颠！”在军营里待的日子久了，她见惯了身边的人策马狂奔的飒爽模样，心里想着，跑马可能难些，可只是骑着慢慢走，能有多难？如今亲身体验，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这马背就像个不安分的摇篮，一刻不停地晃，晃得她头晕眼花 。

“你夹紧马身，腰腹用力，不要让它把你颠下去。”孙策在一旁耐心指导，声音洪亮且沉稳。乔蔓听后，赶忙照做，好在之前在军营里持戟跑步的那几个月，没日没夜的训练把她的腰腹锻炼得十分有劲。她咬着牙，按照孙策说的，紧紧夹住马身，发力稳住腰腹，说来也怪，这一调整，果然比之前好多了，虽然还是有些颠簸，但起码不再像之前那样摇摇欲坠 。

孙策看着乔蔓的动作逐渐熟练起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打趣道：“看来我这个老师当得还不错啊！”乔蔓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虽然脸上还带着紧张后的余韵，但更多的是学会新技能的喜悦。

到了午后四点，天地被日光晕染出温柔的轮廓。彤红的日轮悬于天际，好似一枚熟透的果子，饱满而明艳，将周遭的云也一并点燃，云浪翻涌间，流金溢彩。

细碎的光线挣脱云层的束缚，丝丝缕缕倾洒而下。孙策立在暖阳之下，身姿挺拔如松，他的手稳稳地牵着缰绳，骏马温顺地跟随着他的脚步，马蹄轻踏在松软的土地上，发出“哒哒”的轻响。乔蔓坐在马背上，随着马匹的律动小幅度地左右摇摆，暖阳落在她的肩头，暖融融的。她微微眯起双眼，享受着这美丽景象。发丝被微风轻轻撩起，几缕碎发俏皮地贴在她微红的脸颊上。

孙策今天实在是太有耐心了，按照往常，他把注意事项说明白了就当她学会了，定会一拍马屁股，让乔蔓自己骑去了，哪里会像这样一样一直牵着她走？

暖阳倾洒，落在他们身上，好似连时光都变得缓慢又温柔。孙策目光中少了战场上的锐利，多了几分柔和，不禁感叹：“这些年一直跟随袁术四处讨伐，好久没有这么安静下来过了。”

“校尉如今多少岁了？”乔蔓问道

孙策微微仰头，目光穿过斑驳树影。光秃秃的树枝，交错的投射影子在沙地上。他似在回忆，“二十，二十一？记不太清了，我生于熹平四年。”

“你呢？”

她对现在的年号没什么概念，生怕说错露馅，犹豫一瞬，硬着头皮回道：“我也是。”表面上神色镇定，内心却暗自想着：自己实际可大多了呢。思绪不由自主飘远，她回想自己二十岁时，不是在为考试发愁，就是和好友们热烈讨论着哪家化妆品好用。无聊的安定，哪里像现在一样几经生死，短短几个月经历这么多事。她偏头看向孙策，目光细细描摹着他年轻的轮廓，心中不禁感叹，实在难以想象，这般年轻的他，已经历无数战火洗礼，在血与沙中闯出赫赫威名 。

乔蔓真诚道“伯符，以你的才能和抱负，这天下迟早有你的一席之地 。”

孙策下巴高高扬起，身姿挺拔如松，猎猎风声吹过，他的衣袍烈烈作响。双眸之中闪烁着睥睨天下的锐利光芒，自信张扬“我生来就是为了做英雄的！”

乔蔓被他的气势撼动

过了一会儿孙策问“你呢，有何志向？”

乔蔓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我想回家”

孙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带着几分轻蔑的笑道“出息！”

乔蔓却不羞，道“你难道就没挂念的人吗？”

“当然有，我娘，我弟弟妹妹们，还有……我的朋友”

她微微歪头，眼中带着几分好奇与调侃，说道：“很难想象伯符做兄长的样子呢。”

孙策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反问：“哎，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兄长？”

乔蔓闻言，眼睛微微向上望去，似乎在脑海中努力勾勒着画面，片刻后，她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意：“大抵便是像刚才教我骑马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