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简单沟通,再带走那女人。等这些琐碎事情都结束,快到晚上九点。
赶紧回去睡觉吧,我暗地催她。跟在她身后时总嫌她走得太慢,想冲上去把她扛起来冲刺,就当是负重训练。
“我觉得我刚才太冲动了。万一那个男人没有怂,而且脾气不好,要对我来硬的呢?搞不好他手里有刀。”她终于反思,不停碎碎念。
太好了。你还有这个自觉啊。
真想鼓掌,吹两声口哨。
“算了算了,明天又要考试。烦人。”她咕哝,一边加快脚步,渐渐变成小跑。天上也飘起雪。
“哎呀,有本事你下真花啊,雪花算什么。”她声音里的不满更加浓烈,跟着跑起来。
……
快到家了,我在最近的路口停下脚步,望着她气喘吁吁跑完最后一段路。又过两三分钟,她卧室的灯亮起来。雪有下大的趋势,我随手接住几片,看它们很快融化。
伤脑筋,这个点上哪儿给找真花去?
虽然这么抱怨,可回过神来,人已经在花店。幸亏跑得够快,我赶在打烊前一分钟冲进店里。
这是在干嘛,真的要给她买花吗?
我没弄明白自己的行动逻辑,动机不明,似乎只是想满足她一个愿望。
这时候几乎没有卖相好的鲜花,老板白送我很多。看他的眼神,我想自己被误会。希望他不要再给我追加奇怪的戏份,我只是心血来潮又稀里糊涂。
因为这花买得莫名其妙,把我的手剁掉,我也不会去她家按响。
在厨房窗外站了很久,久到身体变得僵硬,肩膀和头上堆积起雪。那猫跳上窗台,坐着看我。现在它的皮毛干净发光,脖子上套着伊丽莎白圈,俨然是被人疼爱的家猫模样。
嘿,小杂种。我瞥它一眼,要它闭嘴。看可以,但叫出来不行。我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为什么要买花,为什么一直站着,我还是没明白。又不知道是潜意识里不想走,还是身体太过僵硬了,迈开第一步十分困难。我继续站着,站了很久很久,像个傻瓜。
差不多一年后我才得到答案。那是高三的春天。我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了,挑染的头发,自然晒黑的皮肤,性格桀骜不驯。
但是我向她低头了,不然吻不到她。
那是我第一次这么渴望肌肤之亲,又原来被人反复念叨,这样琐碎的关心能让我这么动摇。我如此享受,对她的声音如此着迷。仅仅是微不足道的音节,这个人开口叫我的名字,我就万般激动。
不知道怎么形容,是被她彻底唤醒,还是从高处坠落,摔在地上才知道自己不过如此。不愿意被条规束缚,于是不被集体接纳,不被认同。理想的胜利其实遥远,我一直都很孤独。孤独着,又渴望着,我是一味燃烧的,不幸又闪耀的生命体。
所以士道龙圣,我是这样易于满足的人。世界的底色不过是足球分明的黑白,还有头顶这样热烈明净的樱花颜色。
那时候,去挑染头发的时候,我是不是已经有所预感。
或许吧。那是我潜意识里的作为,直到今天才姗姗应验的选择。
无法倒流时间,但我已经完全明白,自己身体里雄性的部分在很早以前就被她俘虏了。又从这一刻起,她的身姿如同新生,鲜明地烙印在我视网膜上。
“这些应该够了。”她回到我身边,手里是一大把红梅枝条。
只要你说够,那就是够的。我默默回答。心里如同风平浪静的大海,我反复回味她对我的意义。
没有丝毫迷茫,我无比确认自己想要和她在一起。就算舍弃人的生命,成为一头真正的怪物也无所谓。
把带有香气的花枝扛在肩上,我牵她的手,踏过覆雪的小路。
她兔子一样执意跳过沟渠的阙口,我手上使劲,让她轻松跨过去了。兴奋不已,她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好吧,好吧,我又能反驳什么呢。
“我突然好奇,会不会存在一个平行时空,就像许多游戏和小说里描述的那样?”
她问道,然后是不着边际的幻想。情节曲折,设定复杂,可以去当编剧了。
我无所谓相对论、外星人和宇宙哲学。但平行世界存在的话,「我」——另一个「士道龙圣」——应该同样清楚自己的欲望并顺从欲望。
哎,要是「我」真是一头怪物就好。每天有一半时间在睡眠中度过,另一半时间晒着太阳,做更多维持生命体征以外的活动。很多人天然聚集在「我」的对立面。但「我」身边仍然有她,相互熟悉,对她有信赖,对她有依恋。她是锚点,引力一般的存在,是「我」与世界之间最后那一毫米的距离。
另外,怪物也要思考、寻找死亡之地。
怪物不可以真的不死。怪物认可时间会带来病灶,就像认可太阳光,认可她。
“为什么心里还是这样欢喜?”“知道我想陪你一起等死吗?”“有没有听说我做过的事?”“你怎么定义一件事是坏是好?”“猜猜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相信我会在葬礼上吃掉你的尸体吗?”还有——
“你后悔遇见我吗?”
……
“但是,我爱你。”
……
就像她那样,我也开始幻想,在覆雪的路上大声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