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深邃的大海下,无数海兽正从一座狭隘的深渊中有序撤出,并朝着万里之外的海域游去。
直到最后一只海兽从视线中离开,贺云野才终于收回了心神。
虽然海兽们的诅咒解除了,但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亟待贺云野去解决。
他的封印符没有了。
为了不让嵘豗的残肢断骸有丝毫的逃脱在外,在混沌领域里,贺云野已经耗尽掉所有的金色封印符,在那之后,又是靠着商淇姝的“九天萤火”封印阵,他们才得以将嵘豗的大部分魂魄都禁锢起来。
所以,眼下怎么处置这三只妖魅的残魂,的确是一个问题。
“岩星,你带没带封印符出来?”贺云野走出玄武洞穴,悬于千丈柳一侧。
他对于金虎的回应不抱有太大的希望,毕竟金虎对于阵法一窍不通,身上带着封印符箓的几率可以说等于无。
果不其然,金虎的声音传了上来:“封印符我留着也是压箱底,怎么可能带在身上?你要是找定魂镜或者雷心珠,我兴许还能借你一用。”
“五行阵旗”作封印阵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贺云野看了看稷封,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该怎么办?
贺云野想了想,忽然想起在仙人山上的时候,紫绡大祭司为了对付单目长毛羚羊,曾经用血灵石祭出封印法阵一事。
想到这,他立即从长袖中取出血灵石,举在眼前仔细端详。
他知道这血灵石是黑狐一族的至宝,是狐族王室的身份象征,却不知原来血灵石的作用如此强大。
预测、封印、破幻,单他见到的,就已经有三种能力,那他没见过的呢?
这血灵石到底有什么来头?
据他所知,血灵石的数量似乎并不少,而且形状也各不相同,在文光殿的时候,紫绡大祭司就曾拿出过五颗巴掌大小的血灵石,而他手上的这颗,却只有蚕茧一样的尺寸。
如果……
贺云野瞧着手中这一颗棱角分明的血灵石,心中忽地有了一个猜想:这些稀碎的灵石,会不会本就是一体的?
就像一块浑然天成的宝玉,却出于某种原因不得已将它打碎,然后散落到各方各界,如此,才有今时今日里他们所看到的一切。
至于为何说是故意打碎,而不说无心之失,原因是血灵石作为一道灵器,它的硬度远远超出了寻常的仙器,若非用了特殊技法,它是不会轻易断裂的。
若是这样,那么属于黑狐一族的血灵石,究竟是何缘故,才令得它这般支离破碎,甚至流落到了魔界的九曲焚河?
天人宗的弟子历经千辛万苦寻来的血灵石,为何转手就给了稷封?稷封和壬戌宗,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干系?壬戌宗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宗派,为何属于神界至宝的千丈柳和“九天萤火”阵,会落到这个宗门的手上?
而且,就连黯兽,似乎也在抢夺血灵石?
“无数黯兽争相抢夺的血灵石,竟然落到我的手中。”贺云野想起来,在古城大战的时候,嵘豗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
这些问题他早该问清楚的,只不过遇上嵘豗之后,他们就一直疲于奔波,完全来不及细问。
“要不,把她们交给我吧,我替你好好看守她们。”金虎突然开口道,灿烂的大金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小心思儿别提有多明显。
贺云野怕他玩起来没完没了,没有理会他,而是对稷封说道:“你先看住她们,我琢磨一下这灵石阵法该如何用?”
凡血灵石靠近的地方,一切幻障皆不攻自破,所以在血灵石已知的三种能力中,破幻一术也是最容易使用的。
贺云野曾目睹紫绡大祭司吟唱铭文的一幕,对预测的能力也算是有所掌握。
只有封印一术,尚未得知。
指尖轻轻划过血灵石上的细微纹路,贺云野感受着其中不停流动的符纹,这些符纹时隐时现,乍一接触到,会给人一种极其繁杂与晦涩之感,但对于阵法十分熟悉的贺云野而言,它们排布的规律反而要比金色封印符上的简易许多。
“阴阳三合,上下有形,玄武居水,是为北,天火在上,是为南……正西兑而入,东北艮而出……天七成之为丙火,地八成之为乙木,七和八最初的方位……”
金虎听着贺云野叽叽咕咕地念着他听不懂的东西,觉得无聊至极,不由盯着稷封看去。
“银光既能与贺云野交流,那应该也能跟我说话了?”
金虎想着便靠近了一点,开口问道:“你真的是稷封?三百年前失踪的那位天启皇帝?”
金虎问完等了有一会儿也没听到回复,心中刚想着贺云野这家伙又在诓人,脑海中就蓦地腾起了一个念头:不错,正是在下。
金虎为自己莫名其妙产生了这个想法感到奇怪,可看了看稷封,随即便明白过来。
“你跟贺云野是怎么认识的?你知道这三天他都去了哪里不?”
“黑狐狸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位狐族大祭司?”
“她和我妹妹一齐到冥海寻你去了,你可曾知道?”
“不过,你怎么不在冥海了?”
“道舆先生说了,尘寰之力是跟着你一起不见踪影的,你以前都发生了什么事?”
“阴溟秋那厮是不是无耻之极?当然,你不说我也知道,那家伙就不是个好东西!”
“说真的,你能出来是再好不过了!”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么?要不要跟着我们一起去找穆诵,青阳说过了,穆诵那小子不正常,指不定埋着什么祸水呢,正好,你跟他的祖上也有旧账……”
金虎噼里啪啦跟倒豆子一样倒了一大堆问题,把自己心中留存已久的疑惑全抛出来了。
“不止呢,老大,还有娄誓言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当初在入梦楼他差点把我和惟宁兄害死,你要去皇城可千万别落了我,我跟他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解旻稳稳坐在金虎的背上,一听他们要去皇城,顿时变得满腔义愤,央着金虎一定要带上他。
贺云野一心二用,一边开启封印法阵,趁着热潮再次来临前把三只妖魅全送了进去,一边仔细听着岩星他们的问话,有些问题的答案他也想弄清楚。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天桷崖,你当时也见过我的!”稷封回应道。
这个回答让人无从辩驳,可不知为何,这个回答却不是金虎想要的。
金虎想了一下,认为大概是自己的表述太过委婉,让稷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于是压低声音重新又问了一遍:“不对不对,我是问,你们这些天都经历了些什么,贺云野居然连‘五行阵旗’都肯借你?你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拿到他的信任的?”
金虎心里着实纳闷,贺云野对不熟悉的人可从来没这么客气过,远的不说,就说最近那只黑狐狸,她第一次在流转文光殿里现身时,就让贺云野给撂翻在地了,这个稷封能有什么本事,让贺云野出手这么大方?
稷封看了看贺云野,没有回答。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初在鹿江,贺云野追上来,不就是因为他身上背负着尘寰之力的秘密么?可若说贺云野救他只是为了得到尘寰之力的下落,对这人而言,又未免太过偏颇。
作为镇界之力,尘寰的力量世间谁不觊觎?就连冥界之主阴溟秋都不能例外。不管贺云野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想要得到它,稷封都能够理解他对于这股力量的渴望之心。
然而几天相处之下,贺云野对于他会被尘寰之力所吞噬的担忧,要远远多于对尘寰之力下落的探究,这让他由衷觉得,此人可以深交。可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认为,一旦自己彻底从这世间消失了,再想探知尘寰之力的下落无疑会变得更加困难,贺云野救他不过是权宜之计。
说到底,贺云野与商淇姝不同,商淇姝在出世那一天,就自动传承起了国师一责对于人界的契约,她不会背叛人界,是稷封可以绝对信任的对象,但贺云野是从青莲仙境来的,在他身上没有人魔妖冥对于下四界各自应有的归属感,他是局外人,随时可以抽身而出,更甚者,他可以倒戈冥界,与自己兵戎相见,只要他愿意。
稷封心中堆着各种疑虑,有时会陷入一种茫然无措的处境,想着还不如就是一场简单的交易,救完药灵之后一拍两散,彼此无拖无欠。
可他又庆幸当初自己没有那么决绝,让贺云野跟了上来,如此才能与他成为挚交。
贺云野的付出他看得见,然而贺云野越是不计代价,他心中的迷惘与不安也就越发增大,既惊恐贺云野的所作所为乃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又忧心贺云野的一片赤诚会因为他的猜疑而落入不堪的境地。
举棋不定,踌躇不前,稷封不禁暗中苦笑,自从出了海底狱城,他已经许久没有碰到过这样的状况了。
也许有一天,他会为自身的犹豫不决而付出代价吧。
当然,也有可能等不到代价降临,他这一生便彻底结束了。
“我们在裕州救了药灵,又为了血灵石去到四城交境之地,在那里发现了黯兽嵘豗,我们追了黯兽三天,却仍旧被他逃离在外……”稷封最终只将这三日里发生过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算是给金虎一个交代。
金虎“听”后只觉得怪怪的,稷封的话似乎没什么毛病,可似乎又在隐瞒着些什么。
但他也只是摇了摇头,想着这人既然贺云野信得过,那他也就不用纠结了,他才不是那种没事儿自找烦恼的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