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娘看着付悦那副忧心的样子，心下一惊。对于其他大夫而言，或许只是把脉并不一定能号出对方的性别，但对她而言，男女之脉，于她而言，一模便知晓了。
现在看付悦的神情，她心下有几分猜测，却不敢确定。
未等她开口，坐在边上的沈明璇倒是先伸出手来拍了拍付悦的紧扣在一起的双手，“悦儿别急，让张医师组织一下语言。”
付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有点过于紧张了。
沈明璇自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的，现下即将被张小娘讲出来她忽然有点担心付悦会不会崩溃，但她也查过，这个张小娘确实医术了得，尤其一手针法使得出神入化，他的人深入调查后，才知道这个张小娘当年远在蜀城曾凭借一手针法救了一个濒死之人。
这也是她为什么昨晚愿意敞开心扉和付悦说那些话，她也相信张小娘可以解了自己身上的毒。可是刚才看到她那紧皱的双眉，自己又不确定起来了。
如果……悦儿她……
如此想着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张小娘，希望她能看懂自己的意思。
可张小娘哪里能懂，考虑一番后便选择坦诚开口，“王爷，可是曾身中两种剧毒，后来两毒达到一种平衡，但不知何故平衡被破坏，毒素逸散，如今靠着护脉丹维持着防止毒素扩散？”
沈明璇见她说得如此清楚倒也不由地刮目相看，点了点头。
“但，护脉丹只是护住心脉减缓毒素扩散，如今，毒素依旧在扩散，王爷可知？”张小娘继续说道。
“嗯。”沈明璇看了付悦一眼，继续点头。
“张医师只说，您可以治好王爷吗？”付悦的焦虑已经达到了顶峰，之前王府的那些医师都和自己说王爷如今中毒之后身体很弱，需要调养，但毒素的扩散暂时是控制住了的。
张小娘看了付悦一眼，但到底还是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抱歉，我解不了王爷的毒。”
“怎么会呢？皇甫家不是有一套九转回魂针，据说可以与阎王抢人的吗？”付悦眼里的光迅速散去。
“付姑娘说的没错，可惜那一套针法早已失传，如今，没有人再会了。”张小娘略显抱歉地说道，但随即又说，“不过，我虽然解不了王爷的毒，却可以施针将散布在王爷全身的毒素聚散到一处，并施针封穴，防止其再乱窜。如此，倒也可保王爷性命无虞。”
“但是？”张小娘如此说，付悦又如何没有明白，她可以救王爷姓名，但会有后遗症了。
“因为王爷目前的毒素主要分布在上半身，最好的就是将毒素全部引至云门穴，封起来，但这会有可能导致失声加失聪。”张小娘实话实说，但这对于一个皇子而言，便是残疾，更是一个废物。
“失声？”付悦重复了一句，她当然不介意阿璇说不了话，只要阿璇可以活着，可是她自己能接受吗？曾经征战沙场的将军，现在已经失去了他一身武艺，现在还要……
“除此之外呢？”沈明璇开口问道。
“只能保王爷三十年，三十年之后，针力失效，王爷会瞬间毒素爆发而亡。”张小娘没有隐瞒。
“如果不这样，张医师可保本王多久性命？”沈明璇继续问道。
“王爷这些日子应该是在以各种方法固培精气，原本王爷还余三月寿命，我施针可帮王爷延缓至半年，且这半年可保王爷没什么身体上的痛苦。”张小娘没有隐瞒地说道。
“王爷。说不了话没什么关系，我们可以写字交流。”付悦闻言忙道，她不想替沈明璇做决定，可她不能接受沈明璇离开。
“嗯，我知道。”沈明璇紧握了付悦的手。
随后朝张小娘道，“本王希望张医师现在先施针延缓毒素蔓延速度，之后待本王事情解决了再烦劳张医师帮本王锁住毒素，应该没问题吧？”说这句话的时候，沈明璇盯着张小娘的眼睛，似乎在告诉她，不管行与不行，她都必须说行。
“没问题。”张小娘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神情威严的人，稍顿了一会便应声道。
付悦知道沈明璇还有许多事没有处理，也理解她的做法，听到张小娘说没有问题，倒也没有出言拒绝，“那现在就开始施针？”
“可以，不过需要王爷躺下。”张小娘道。
“那去王爷房间吧。”闻言，付悦提议道。
几人站起身来，付悦上前搭住沈明璇的手，刚才张小娘说，可以帮王爷止痛，所以，她平时的一些小动作，是因为她痛吗？付悦一路上沉默不语，心里却忍不住在滴血，她的阿璇啊。
付悦扶着王爷回到房间，一切准备就绪后，沈十连着付悦都被请了出去，因为张小娘表示，施针时不能有其他人打扰，故而房间内只余王爷和张小娘两人。
见人都出去之后，沈明璇双眸看向张小娘，“张医师，刚才没有说的话现在可以说了。”
张小娘自然是知道她要自己说的是什么，整理了一下思绪，自然迎上对方的目光，老实道，“我现在可以施针帮王爷封锁毒素保王爷三十年寿命，可若是王爷选择半年的活法，半年过后，我不能保证还能做到如前所述。”
沈明璇听了垂了垂眸，刚才张医师那一顿她自然没有错过，只是，如果她现在失声了，后面的事儿就没办法继续，宫里虎视眈眈根本就不会放过她，她若是真的失声成了一个废人又如何能保她无虞呢。
“我知道了。只是有两个事还要求张医师，还请张医师能成全。”沈明璇敛回思绪。
“王爷请说。”张小娘不知道她要自己做什么，自然也不会直接应承下来，对她来说，付悦才是自己的恩人，即使想到若是没有王爷的助力，付悦不可能会查到那些事儿。
“第一件事，想让张医师帮我瞒着，半年之后的事儿谁也不知道，说不定到时候张医师能救得了本王呢？所以，此事除了你我，不必再有第二人知道。”沈明璇说完之后盯着张小娘。
“没问题。第二件呢？”张小娘并不避开目光，刚才看两人的样子，她就看出来她们的关系了，虽然心里微诧，可这些年跟着师父走了那么多地方，又有什么没有见识过的呢。
“想必张医师刚才替本王诊脉也知道，本王现在身体很是虚弱，只能做一些日常活动，且很容易疲累，不知道张医师帮本王延缓毒素的同时，是否有法子？”沈明璇的眼里充满了期待。
回来之后，自己就像个废人一样，对于一个曾经握剑征战沙场的人而言，如今只能困在书房这小小一隅之地，不能舞剑，不能骑马，很多事自己都有心无力，那种无力感只有自己知道有多痛苦。
而接下来，她要做的事儿，也不允许她一直窝在王府里了。
“我可以将针埋进王爷体内。如此，王爷可以恢复得如过往一样，只是，埋针入体，王爷会时时感受到针刺之苦。而且，届时时间到了，会更难。”张小娘并没有隐瞒，将解决方法告诉她，让她自己选择。
沈明璇自然懂她说的更难是什么意思，但是只要自己能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哪怕，就此去了，也没人能威胁到悦儿的性命了。
“开始吧。”不过须臾，沈明璇就想好了。
半日过去，王爷的房门从里面打开，在房外数到一万四千零三十九个数的付悦马上冲了过去，刚想抓住张小娘的手问王爷如何，却见到开门的人脸色苍白。
付悦到底按捺住内心的担忧，关心地问了一句，“张姐姐，你没事儿吧？看你脸色很不好。”
张小娘听了付悦的话，再看看她的神情，知道她内心很是担忧房间里的人，但还是先开口关心了一下自己，内心不由一股暖流流过，笑着道，“我没事儿，不过是施针有点累。王爷也无碍了，不过刚施婉针，王爷睡过去了，一会就会醒。付姑娘进去看看吧。”
付悦听了张小娘的话悬着的心稍稍落地，对张小娘说道，“辛苦张姐姐了，太谢谢您，您先和沈十先去旁边的屋子休息休息。”
然后忙喊沈十，“沈十，快扶张姐姐去隔壁休息。”
张小娘依言去休息了，付悦则是走进房里，坐在沈明璇的床边，看着她那略显苍白的脸，不由地心疼，想来，扎针很疼吧，而且，按张小娘之前说的，原来她的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自己却不知道。
如此想着，付悦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泪水沿着下巴滴到了床上，刚好滴在沈明璇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背上，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躺在床上的人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双眼，引入眼帘的便是付悦低声落泪的模样。
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虽是女子，却从来都是当成男儿来教养，以男儿身示人，从不敢轻易落泪，此时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坐在她床边落泪，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只是不自觉地抬手，想要去替女子眸边的眼泪擦干。
手还没有伸过去，付悦发现躺在床上的人醒了，赶紧拿袖子擦了擦眼泪，转而笑道，“阿璇，你醒啦，张姐姐还说你要过会才醒呢，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沈明璇抬手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体内的针刺之痛，但整个人的精神气却仿佛回到了过往，如今自然不能被付悦发现自己的一样，无事般坐了起来，“多亏悦儿找到张医师，张医师果然针技高超，我已经无碍。悦儿别哭。”
一句悦儿别哭，惹得付悦刚刚收回去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这些日子，付悦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忙前忙后，其实心里却从来没有安定过。
她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后来又为了沈明璇独身来武都，再后来发现沈明璇的处境，自己又被抓走下毒，内心里，她其实无时无刻都在担心。
担心自己，担心沈明璇，担心那没有规律的梦境。
现在，虽然张小娘帮她暂时稳定住了毒性，可付悦知道，她之所以没有选另一条路，是因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虽不知她具体要做什么，可付悦明白那些事无一不是危险的。
看付悦又哭了，沈明璇有点无所措，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话惹眼前的人伤心了，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做，身体却比脑子快，沈明璇已经伸手搂住了付悦，默默地拍着她的背。
慢慢的，见付悦停止了哭泣，她才放开付悦，没有嫌弃被付悦哭湿的肩膀，而是伸手去替她擦了擦脸上泪水。
付悦哭完后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什么，中毒的疼的明明是眼前的人，还要人家反过来安慰自己，这么一想，更觉有点难为情了。
自己用手揉了揉了哭红的眼睛，“让阿璇笑话了。”
沈明璇许是感受到了付悦的担忧，握着她的手道，“傻悦儿，我无事了。放心吧。”
“嗯，我知道啦。这次多亏了张小娘，待回我去做点吃的留她下来用膳吧。刚才瞧她脸色不太好。”付悦一直以来崩在心里的弦，哭一通之后终于彻底松下。但她知道，她们还有另一场仗要打。
“好。待回好好谢谢她。”沈明璇也点头。
“那我先去和她说，你先好好休息。”付悦说着又想到一件事，“今日带张姐姐进来的事儿怕是过不了多久丽妃那边就会知道了吧？”
“无妨，你这两日便可将我身体复原的事儿告诉丽妃那边。我也是时候从这王府出去了。”
付悦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稍稍放下了点。
嘱咐她好好休息后，便起身离开了。
付悦离开后，沈明璇直感觉四肢百骸都是细密的痛意攀爬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