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垚严格按照既定时间来别墅接李洲,太太又邀请他吃了一顿早餐,然后让司机把两人送到目的地。
李洲下车后,先是警惕地环顾了周围,观察了下人流,发现的确不是太多之后才稍稍松懈下来,但依旧不肯离开原地。
孟垚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李洲这时候突然开口,问孟垚能不能牵着他。孟垚考虑了两秒,随后很爽快地答应。毕竟是孟垚提出带他出来的,没道理这个请求都不能满足。
孟垚牵着他的手腕,李洲乖乖跟在他身后。这个点的图书馆,像孟垚这个年纪的大人不多,绝大部分都是家长带着小孩子,孟垚联想到自己,也代入了家长的身份。先是领着李洲去人文相关,挑了他爱看的书,然后再返回金融板块找自己的书。手上都各自拿了几大本,孟垚特地绕了远路寻到个偏僻的角落,让李洲在原地坐着等他。自己跑去买了两杯果汁,一杯葡萄一杯柠檬,葡萄是李州的,柠檬是他的。
孟垚和李洲相处这么久,了解他的口味太正常不过,家里佣人送进来的水果,李洲就只挑着葡萄吃了,其余的一眼没看,还要劝孟垚回去之前把那些剩的全部吃完以免浪费。
李洲看到递过来的葡萄果汁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盯着孟垚荡开一个笑容,嘴里说着“谢谢孟垚哥。”
孟垚“嘿”了一声,让他不要客气,接着两人就默契地进入阅读状态。
本来就都是爱看书的人,各自安静坐着也不觉得有什么,时而响起书页翻动的声音,两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远远看过去,还挺和谐。
闹钟在口袋里嗡嗡振动,十一点半,孟垚提前设定好的,就怕自己看书看入迷,饿到李洲这个小朋友。
关了闹钟,孟垚没再看其他消息就把手机塞了回去。图书馆不单只是看书的地方,不同楼层还提供各类餐食饮料,甚至还有孩童玩乐的区域。孟垚的计划是吃完午餐后,稍作休息就带李洲去游乐园。
听起来很幼稚,但李洲还从未去过。当然了,孟垚也没去过,没人会带他去,家里只有大哥去过。差不多是大哥八九岁的时候,去的是市里的游乐园。尽管那里设施陈旧,娱乐项目不多,但孟垚还是很羡慕大哥能有一张在旋转木马上的童年照。
孟垚从来不清楚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没有人记录他,就连小妹都有一张自己的出生照,孟垚什么都没有。
孟垚嘴上说着不在意这些,但看到游乐园里父母举着手机给他们的小孩拍照时,心头还是难以避免地会掠过一些想法。
他给李洲拍了非常多的照片,也玩了很多项目,不过大多都是安全稳妥的,什么过山车,跳楼机是必不可能去的,连海盗船都没敢坐。李洲好像很依赖他,游乐园人不少,李洲去哪都要牵着他的手,孟垚会想起孟阳,孟阳以前也很爱这样,他会牵着妹妹去河边抓鱼,会牵着妹妹去田地抓泥鳅,会牵着妹妹走那条长长的,没有路灯的乡间小径。
李洲恐惧人流,但孟垚拿起手机对准他时,他还是极其配合地露出笑容,浅浅的,只微微扯出一点弧度,看起来腼腆极了。
孟垚边拍边想起裴书聿,想到他让裴书聿教他拍照,那个人还没答应。
最后离开的时候,李洲问孟垚可以不可以拍一张合照,孟垚欣然同意,随机找了一位路人让她帮忙拍下。合照里的李洲眉眼弯弯,明显比单人照更加开心。
晚餐是在李洲家吃的,孟垚本来是想等司机来接李洲,然后他就自己乘地铁回去,但司机受王女士嘱咐,一定把孟垚接回来,孟垚不愿意让人为难,而且李洲也拉着他的衣摆让他上车,孟垚就更加推辞不了。
回到学校已经是过八点,孟垚走到门口就察觉到不太对劲。
乌漆麻黑的,里面并没有人开灯。
掏出钥匙开门,摸到墙上的按钮,孟垚闭了下眼,再掀开时,看到空无一人的寝室。孟垚拿出手机,滑到微信,这才看到徐政华分别在大中午和下午五点十二分给他发的消息。
〈孟垚,我和梁宇飞出去吃饭了啊,你待会看着点时间打电话喊一下裴书聿。他现在睡觉呢,睡了一大早都没起,不知道干啥去了这么困,我俩叫他他也没反应,怕大少爷生气就没敢叫了,你记得到点提醒他吃饭,别睡过头了。〉
〈孟垚,我俩今晚晚点回,留门哈,别反锁了,免得你又下来开门。〉
孟垚感到一丝慌乱。
他一整天都没看手机,中午也不知道裴书聿有没有起来吃饭,他现在人又去了哪里。孟垚不敢耽误,登时给裴书聿发了消息,等了没几秒,那头没回,孟垚学聪明了,当即就拨了个电话过去。
在一声声等待中,孟垚以为这个电话不会有人再接,但临近自动挂断的前一秒,对面响起了一道略微熟悉的男音。
“喂,你好。”
很明显不是裴书聿的声音,孟垚拿着手机习惯性低头弯腰,对着空气做了一套鞠躬流程,小心翼翼的语气:“你好你好,我是孟垚,请问是张伯吗?”
张伯不急不躁,声音温和,一听就素养很高:“诶,孟垚是吧,我是张伯,你找少爷吗?他现在不太舒服,不方便接听电话,你有事的话我晚点帮你传达一下?”
孟垚焦急起来,眉头都跟着拧深,像蜿蜒的山谷河道,脱口而出一连串的疑惑,“啊?他怎么了?怎么会不舒服,严重吗?”
“没事,老毛病,不严重,就是吃了药没什么精神。”
张伯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裴书聿应该是真的没有什么大碍,但这并不能缓解孟垚焦灼的情绪。他还有话想说,但对着张伯又讲不出来,只能暂时结束对话:“我没什么事,就是回来没看见裴书聿想问问他在哪里而已,既然他不舒服那我就不打扰他了,麻烦张伯等他休息好了让他看一下消息,然后就说我们在寝室等他回来呢。”
“欸好的,不麻烦。”
就在孟垚以为张伯要挂断电话时,另一头又传来他略微拔高的音调:“如果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其实可以来医院找他,我相信少爷会很乐意见到室友来探望他。”
随后张伯自觉报了医院的名字,还贴心地告诉孟垚可以坐几号地铁,想打车的话也不远,再或者可以让司机来接他。
孟垚哪里好意思让人家的司机来接自己,连忙拒绝后又保证他很快就去看裴书聿,而后不再过多客套,张伯就摁断了电话。
手机被递回真正的主人,
——裴书聿手上。
裴书聿正半躺在病床上,右手手背正输着液,脸色比平常要更白一些,是染了几分病气的苍白,给人感觉确实虚弱非常。额头上不规则地散着碎发,眼睫低垂摆弄着手机,面颊和嘴唇因为发烧上火反而变得红润,远远看上去,当真像一个病美人。可惜眉宇间的戾气和烦躁太重,又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抗拒疏离感。
孟垚挂了电话就给他发了消息,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就让他好好养病,其余的等见了面再说。
裴书聿没什么表情,看完就关了手机。头疼得厉害,高烧引起的肺炎加重,裴书聿已经咳了一天,身体这会也撑不太住,上下眼皮一合,眯着眼睡着了。
孟垚是打车过去医院的,虽然并不太远,但车费也不便宜,花了孟垚两天饭钱,下车时稍微肉疼了一下,然后匆匆踏进医院的大门。
孟垚长这么大,还真就是第一回来医院这种地方。以前在老家顶多去一下镇里的卫生站,关键是他也极少生病,身体皮实得不得了。这会真有点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时的样子了,医院装修的跟迷宫似的,孟垚进了大门都有点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好在孟垚脸皮不薄,长了张嘴就是要开口问人的。随便抓一个护士来问,对方一听是裴书聿,双眉一挑,面露诧异,随后又确认一遍,紧接着就打了个电话,孟垚只听到“对,对,嗯,好的”,护士就让人领着他走了。
26楼,“叮”的一声,孟垚走出需要刷卡才能进的电梯,第一感觉就是无比空旷,无比安静。一下从一楼大厅闹哄哄的环境转换到这里,孟垚还有些不适应,觉得实在是没有半点医院的样子。然而,不待他多想,电梯旁候着的人就又请他往右移步了。
在一扇浅棕木门前停下,孟垚很快看见张伯,张伯替他打开门,示意他可以进去。
“少爷刚好睡醒,你往里走就行,推开第二道门就是了。”
周遭的环境让孟垚变得拘谨,扯出一个标准的假笑,孟垚和张伯道谢后就赶紧躲了进去。
最外间应该是会客厅,摆着沙发茶几这样的家具,孟垚放轻动作,打开第二扇门时处处都透露着谨慎。
脑袋先探进去,可惜病房太大,孟垚没能第一眼就看见想看的人。转身关好门后,孟垚一步步朝里走,这才瞧见背对着躺在病床上的裴书聿。
孟垚心一紧,脚步加快,小碎步挪到正面,却见张伯口中说是已经睡醒的裴书聿还在闭着眼。
孟垚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所有想说的话都紧紧地锁在喉咙。
裴书聿的起床气不会有人想见识,孟垚还记得这人还在生他的气呢,如果再把他吵醒,说不定又是罪加一等。
孟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站原地观察裴书聿。
被子只盖到胸口,裴书聿的脸完完全全露出来,刘海有些长了,遮住额头和眉眼,唇瓣的颜色比平时更浅,不知道是不是烧下去了一点,看上去有气无力的。孟垚心一揪,尤其是瞥到那个泛着青色还扎着针的手背。
慢慢走过去,在床边蹲下,孟垚发誓他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想摸摸那只手冰不冰,他全然忘记这间房是有充足的暖气的。在摸到针头的那一刻,裴书聿就睁开了眼,然而孟垚并没有发现,还在那只手上虚虚地来回摩擦着,一点力气都没敢使,生怕弄醒了裴书聿,也怕弄疼了裴书聿。
裴书聿任由着他在自己手上“占便宜”,说不出来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只是觉得“果然如此,他对我真是不怀好意”,在心里哼一声,不顾孟垚还在他手上动作,突然就装作不经意地翻了个身。
孟垚“咻”地就站了起来。
然后和躺在床上的裴书聿对上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