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聿重新回到寝室,孟垚的大学生活也算是正式开启。因为有一些不得不完成的集体任务,孟垚他们四人也总算是有了一个室友群,梁宇飞和徐政华跟他们的交流也有在慢慢变多,裴书聿虽然还是一副不怎么理人的样子,但在孟垚的坚持不懈下,他终于在某一天早上答应陪他一起去食堂吃饭,尽管看上去是那么的不情愿。
为了让裴书聿有一个良好的体验,孟垚还特意挑了周五下午那个时间段。他观察到,这个点的时间,食堂的人流量是最少的。因为临近周末,大家都想要稍微放纵一下,吃点好的犒劳一下辛苦上了五天早八的自己,那这时候,食堂自然就不是他们的首选了,更别提那些也出去玩的,人流量一下不知减少多少。不过这倒不是说食堂的饭菜有多难吃,主要是那个环境,那个氛围,有点不太符合周五的心情就是了。然而,这却是孟垚最喜欢的时间,周五的打菜阿姨,往往都会“开恩”给他们这些人多添一点份量。
人少了,不会太过拥挤,也不会排长龙队,位置也能找个好一点的。
裴书聿是第一次来,刷卡失败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卡里一毛钱都没有,因为没预想过要来,所以压根没往里面充过钱。幸亏孟垚就在他身后,不用他说,孟垚就很主动地替他刷了单,裴书聿非常轻易地扫见校园卡上那个有点傻气的脸。
和现在没什么区别,可能头发稍微长了一点点,但这点变化可以忽略不计,裴书聿有一瞬间在想,孟垚高中就长这样吗?
又或者说,他以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见裴书聿看过来,孟垚忙问他怎么了,可对方又是不说话,端着餐盘走了,孟垚也只能赶紧点好菜跟上。
已经是十一月末了,如果是在孟垚的家乡,大概他只需要在短袖外面再套件薄衫就可以应付秋末季节,可现在他是在北京,早就没有御寒效果的旧外套根本不足以抵挡首都深秋的凉意。尤其是五点过后,太阳有下山的趋势,笼罩在地面的热气也渐渐消散,那时候的气温能降到十度以下。
孟垚不得不提前穿上从家里带过来的旧毛衣,宝蓝色的,有些老气,胡兰亲手织的,但是别误会,并不是织给他的,这是大哥上大学时穿的了,后来毛衣起球了,大哥不要了,胡兰就收着留给了他。
这就又是孟垚的一件新衣服了。
孟垚有非常多非常多这样的新衣服。
其实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村里那些同龄人也有和他家一样的情况。他和他哥都是男生,虽然差了五岁,但二十出头和十几岁的两兄弟,身高体型又能差到哪儿去呢,凑合凑合,什么都穿得下。反正孟垚总是比他哥小的,不合适也只会是偏大,这根本不影响穿着。
还记得当时孟垚拿到那件毛衣时,他觉得他赚大发了,因为毛衣起球并不严重,整体看去还能勉强把它当做一件真正的新衣服,不明白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大哥这么快就不要了。孟垚那个冬天就穿了非常多次,只是碍于身高,那件毛衣对于孟垚来说确实是有些过大,但孟垚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衣服大了好,大了还能往里再塞几件。
而现在,十九岁的孟垚依旧穿着这件毛衣,却已经又是另一种程度上的不合身了。毛衣缩水了,孟垚也长高了,毛衣里面仅能支持他塞进一件短袖。
孟垚总是在穿着不合适的东西。
衣服,鞋子,很多东西,孟垚已经习惯了。
因为从来如此,孟垚也没有觉得有不公平之处。
孟垚跟在裴书聿后面,他挑了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孟垚自觉坐到他对面去。他有些紧张,一直在看着裴书聿,裴书聿没有先动筷,而是掏出手机在上面操作了几下,但很快又不耐烦地手机丢给了孟垚。
孟垚眼疾手快地接住,差点把自己的盘子打翻。没等他发问,裴书聿就说:“这玩意怎么充?”
孟垚一下就会意了,校园卡是要在专门的软件上才能充值的,裴书聿估计都没看什么新生手册,软件都没下载,自然不知道在哪充。
但是这个手机……,和孟垚的安卓机完全不同,孟垚不太懂它的操作,他找了半天才找到能下载软件的地方,好在裴书聿这次并没有催他,自己在那边扒拉着餐盘里能吃的东西。孟垚一边等待软件下载,一边观察他的表情,生怕食物不合他的心意,又像上次那样中道崩殂。
软件很快下好,孟垚把手机归还给裴书聿,谁知裴书聿连登录注册都懒得弄,他没接,反而又把校园卡丢给孟垚,“你帮我弄好,随便冲点钱进去就行了。”
于是孟垚只好又接过卡,照着上面的学号在手机里一个个输进去,这样就无可避免地看到裴书聿的证件照。
漂亮。
但和现在有一点区别,那会的少年气还很重,不过眉宇间那点不耐烦的劲还是如出一辙,就明晃晃地表达着谁都不要烦我这个意思。
裴书聿的手机很好用,没有出现什么卡顿的情况,孟垚用得极其顺手,三两下就帮他把账号注册了,不过在充值时却遇到了困难。裴书聿说随便充点,那是要充多少?孟垚一次就充五百都够他花一个月,但裴书聿可不同,这顿饭刚刚刷了孟垚三四十,照这个样子,五百都不够他一星期造的。
“充个一千?”孟垚拿不定主意,转头去问裴书聿。
还以为裴书聿会觉得少,没想到他只说“随便”,孟垚就输入一个1和三个0,在密码支付弹出来后,孟垚就准备把手机还回给他的主人。
“980128。”
裴书聿突然报了一串数字,孟垚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裴书聿就送他一记飞刀,“密码啊白痴。”
“噢噢。”孟垚接收到命令,输入密码,完成支付后才缓缓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许是因为贫穷,孟垚对钱财一向看得很重,爸妈也会打小叮嘱,带着身上的钱要看好,尽管那些钱微不足道,少到孟垚怀疑就是有劫匪路过,也要扔他几块铜板的程度,但这并不妨碍孟垚养成保护钱财的意识。尤其现在还是信息时代,支付密码何其重要想必不用孟垚这个穷人多说,裴书聿竟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将密码告知于他,孟垚心想,到底是太过有钱以至于不必担心这点钱财,还是他在裴书聿心里的地位又高了一些。
可无论如何,换做是孟垚,就是天底下和他最交心的朋友,他也未必就会把这样的密码泄露给他。
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裴书聿认为孟垚是一个毫无威胁的人,过分朴实,实在不像是会有胆子犯罪的人。
孟垚没来得及多想,就见裴书聿皱着眉头把他盘子里的白灼大虾往他这边丢,孟垚阻挡不得,只能看着那些白里透红的虾铺满他的盘子,直至那些素菜都被压在底下“消失”不见。
裴书聿嫌弃地说:“我不吃有壳的虾。”
孟垚挠了挠头,“那我......,剥给你?”
裴书聿就骂他:“脏不脏啊,吃你的,废话那么多,我说不吃就不吃。”
孟垚忙低下头,开始吃那极少吃过的大虾。味道非常可口,肉质弹滑鲜嫩,就连裴书聿不喜的外壳,孟垚也觉得嚼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壳是软的,孟垚不明白为什么裴书聿这都不吃,只能归结为大少爷毛病多。而且哪里脏,他是不是不知道食堂可以拿一次性手套?
然而,好吃归好吃,孟垚又在为今天的超支而心痛,假如这虾进了裴书聿的肚子还好,那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请裴书聿请一顿饭,当然要请他吃好的,不为别的,他在宿舍也没少吃裴家的饭。不是他自愿吃的,也是裴书聿丢给他的,什么理由都有,今天张伯带多了,明天那个菜是他不想吃的,他说如果你不要的话,那就麻烦帮他扔了,孟垚怎么舍得扔掉那些精美的食物,所以,就这样,他吃了很多次这样的饭。
不过,即便没有这些恩惠,孟垚也非常乐意花大价钱请裴书聿吃美食的。可是现下这虾被他吃了,他就有负罪感了。仿佛这三四十块钱是他自己花的一样,一顿饭怎么能花三四十呢,怎么敢呢,太罪恶了,孟垚会这么想。这并不能怪他,是胡兰总在他耳边念叨家里穷,给你们买东西又花了多少多少,孟垚记在心里,一旦钱花多了总是习惯性觉得不安。
尽管来到北京之后,他并没有过上一天奢侈的日子。工倒是一天天的都在打,不打不行,家里并没有什么钱打过来给他,胡兰会说爷爷奶奶身体不好啊,要花钱吃药,你都知道的,妹妹上高中也是一笔费用,你大哥出来工作不久,也没什么钱,最近又找了个女朋友,爸妈要多帮衬他一下的嘛,不然人家嫌弃怎么办,家里又在建新房子,哪里都要钱,老二你现在上了大学,又在北京,工作机会应该很多的了,学校还有那么多什么奖学金,助学金是不是?你大哥读书那会也有的啦,你可不能比大哥差。你自己在外面呢,就多自己顾着点自己,实在没钱了再跟爸妈说。
孟垚这么懂事的人,听了这些话哪里还敢朝他们伸手要钱哦,他都已经成年了,前面读了十几年的书都在花家里的钱——尽管真的是微乎其微的一笔数字,难道大学四年还要继续吗?孟垚会脸红的。
所以说,不打工就会饿死,他的报名费都是助学贷来的。
因此,孟垚觉得这顿虾吃得尤为不安。
下一顿饭,下下一顿饭或许要吃些泡面才能补偿回来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裴书聿对食堂的印象出奇的不错,没有像九月时吃的第一顿饭一样甩脸走人,甚至还对里面一道很普通的莴笋炒肉表示了肯定。
这顿饭吃了有一会时间,孟垚的体验很好,如果没有周围那些时不时投射过来的目光的话,就更好了。
裴书聿吃饭要摘口罩,孟垚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室友在学校其实还算个名人。一般来说,大学不像初高中,一有屁大点事就能在一天之内传遍整个年级,大家顶多关心关心自己学院里的八卦,美女帅哥,但奈何,现在网络渐渐发达,一些什么墙什么群什么公众号,尤其是那些什么论坛啊微超啊视频号啊,传播速度太过恐怖,而学生的生活又总是需要找点新闻来充当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裴书聿这类人,在学校的知名度还真是不低。
孟垚知道那些目光不是在自己身上,相机对准的也不是他的脸,但孟垚依旧感觉到一股深深的不自在。
裴书聿今天穿的是一件暗红色棒球外套,内搭白色短T,下半身是浅蓝色牛仔长裤,左右有两个不对称破洞,洞的面积不大,中间有白线相连,并不是完全露空,脚底踩着一双白色球鞋。孟垚不识货,但梁宇飞在宿舍讨论过,光明正大的,当着裴书聿的面,说这款球鞋不在国内出售,有市无价,具体是什么牌子孟垚也记不得了,应该是很贵的,说不定他辛辛苦苦打工一个月都不够它的零头。
这身穿搭其实有点像街头混混,孟垚是这么评价的,因为以前他就在镇上看到过那些染着黄毛的好事少年这样穿,但大抵他们的衣服都是杂牌,比不上大少爷动辄上千上万的料子,而且,再加上裴书聿的身高和体格,这根本就是把这一套穿出了模特的感觉。
反观自己,孟垚这一身旧货,他头一回因为这些身外之物有了一些羞赧的感觉。他不是嫉妒裴书聿,他是觉得自己在裴书聿身边好像有点拉低他的档次。
孟垚是有些自卑。
他活了十九年,第一次有这种想法。
不过裴书聿好像并未察觉到那些目光,他神色自如地等着孟垚解决那一盘大虾。吃完,两人去洗手,走出食堂,在路上也会有别的同学突然看过来,孟垚莫名紧张,然后不自觉地离裴书聿更近,他试图让裴书聿挡住自己,尽管大家不是看他。
裴书聿可能看出来,但他没有纵容着孟垚的行为,“你要当鸵鸟吗,年纪轻轻就想被送进医院矫正脊椎吗,本来就不高了,还要再缩回去几厘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介绍这方面的主治医师给你,迟早会用得上的。”
不得不说,裴书聿说话难听,但也着实有效,孟垚被他吓到,想起村子里那些嶙峋佝偻的老人还有不知道为什么驼背的同龄人,都不好看,而且也难受,孟垚就赶紧把背挺直了。
裴书聿这会又戴上口罩了,孟垚看不全他的脸,视线被左边那只耳钉给吸引住,他盯了那里几秒,随后发出疑惑:“你到底是为什么总要戴着口罩呢,没什么好遮挡的呀,还是你觉得这空气里有你不喜欢的味道?”
这已经是孟垚能想出来的最贴切的答案了,即使他觉得离谱。因为北京的灰尘虽多,空气质量也一般般,但却并没有什么异味,学校里那些花香倒是很多,不过现在都掉得差不多了。难不成他是对什么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