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
这是高三生的仅剩的几个校园活动之一，没人再想考试和未来，都在疯玩。
关之裕升到高三就退出了学生会，此时学生会成员遍布在校园各个角落做裁判、后勤、组织比赛，关之裕坐在广播室里，念加油稿和宣布赛事进程——这个工作太琐碎，一做就是一天，不方便摸鱼，因此没人愿意来，还是要找前会长才行。
他对这份安排没什么意见，坐在广播室里可以看到整个操场，对他而言还算方便。
坐在他旁边的学妹提醒“高二男子组跳高比赛开始检录”后关掉广播，猛嘬了一口奶茶。她觉得他们这次沉默的时间太长了，于是主动找了个话题：“学长，你是打算考A大吗？”
“嗯。”
关之裕锁定操场的跳高设施，果然在附近找到了准备检录的宁遂。
“……不过，只是目标。”关之裕补充道，“A大很难考。”
A大可以说是本省的顶尖学府，哪怕是五中，也只能保守估计只有年级前20名会考上。
选择A大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离家近，不管是回家还是回五中都很方便。
“哦——”学妹拉长了语调，情绪价值给足，“我相信你可以的。”
“谢谢。”
学妹完成社交任务，拿起奶茶又喝了一口，不说话了。跳高比赛已经开始，宁遂排在第三个，很快轮到他上场。他让学生会成员调整横杆高度，然后助跑——起跳——灵巧地让身体保持一个弧线，稳稳落到垫子上弹了弹。
周围有零星几人为他鼓掌，宁遂笑着摆了摆手，看起来有几分不好意思。
这时候的欢呼声比他四百米冲线时的欢呼声小多了。宁遂在四百米跑步夺冠时，看台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关之裕远在广播室都不免捂了捂耳朵。
宁遂降下速度甩了甩脑袋，蓬松的头发乱糟糟的，他慢慢走向裁判确认成绩，然后仰起头对看台露出一个笑脸。
关之裕不知道宁遂报了多少项目，总感觉隔一段时间就能在操场找到他。
果然宁遂体育很好。
这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关系变近了许多，关之裕有问过宁遂的志愿，宁遂只答到高三看看成绩再说。他的成绩很不稳定，忙着奔波打工的时候会掉出前一百名，学习时间充足些又可能冲到年级五十。宁兰的教育方针是健康快乐至上，哪怕宁遂考倒数第一，她也只会招呼宁遂坐下吃水果，世界上最在意宁遂成绩的人就是关之裕。
以朋友和学长的身份，关之裕用暗搓搓和明晃晃结合的方式百般督促他学习，成功让宁遂稳定在年级七十名左右。
他们总在周末约出来一起写作业，关之裕发现宁遂对钱有一种执念，他不想花宁兰的钱，更不想宁兰辛苦赚钱。关之裕用尽借口和手段，拉着宁遂参加了一些有奖金的比赛，甚至“滥用职权”帮他做学校里的生意。现在宁遂手里的存款少说也有两三万，应该够让他在高三时认真读书了吧。
关之裕决定再试探试探，如果宁遂打算高三时还这样忙碌赚钱，那他就在过年的时候给宁遂包个大红包。
学长给学弟发春节红包是很正常的，对吧？
时间又前进了十分钟，关之裕打开广播，提醒下一个赛事的检录。
……
烈日变成夕阳，天边全是橙红色的云，校园里的学生几乎全部走空，关之裕走进体育器材室，果然看到宁遂的身影。
宁遂正在清点器材数量，听到声音抬起头，见来人是关之裕，立刻露出笑脸：“学长，我正想给你发消息呢。”
清点数量这么简单的工作都要买宁遂来做，关之裕怎么不知道这个财迷把学生会都渗透了。
把最后一排垫子的数量数完，宁遂合上手中的册子，挥拳发令：“回家！”
这一整年都是关之裕骑自行车载宁遂，一起放学回家已经成为习惯，连环抱关之裕的动作都做得自然。由奢入简难，宁遂有点无法想象未来跑着赶公交的日子，他把下巴搭在关之裕背上，轻轻叹口气：“唉，学长毕业以后，我怎么办？”
关之裕竖起耳朵，侧了侧头：“可以住宿。”
“是哦。”宁遂赞同，“读高三还要每天坐两小时公交车的话，会困死的。”
劝学的好机会，关之裕立刻附和：“嗯，会长不高。”
运动会巨星·宁遂用头顶顶学长后背，不想理他了。
……
高考的日子天气闷热，看起来憋了一场雨。
关之裕分到的考点是五中，昨晚他给宁遂发消息说天气太热就不要来，没想到他这个考生赶到学校时，宁遂已经站在迎接的老师旁边朝他挥手了。
“学长加油学长加油。”宁遂给他打气，“不要紧张！”
年级主任把关之裕当得意门生，顺着宁遂的话继续说道：“正常发挥就好，不要给自己压力！”
关之裕看着宁遂点点头。他今天没穿校服，只穿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看起来却特别阳光特别乖，有这样的学弟给关之裕加油打气，关之裕有什么理由发挥失常。
年级主任看了眼时间，开口催促：“快去考场吧，我记得你在135考场对吧，去那栋楼。”
老师热情地给他指了方向，现在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关之裕只能和宁遂告别，走向考场。
这是他人生中可以光明正大走进高中校园的倒数第二天。
家长和老师度日如年，考生本人却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关之裕考完英语出来时，甚至没有体会到高中时代结束的心情。
直到他看到校门外的宁遂。
宁遂正在吃雪糕，注意到关之裕，他立刻举起手，挥了挥手里另一根买给关之裕的雪糕。
关之裕站在校门内，突然不想往外走了。
原来每天都能见到宁遂的日子要结束了，因为高考比高中生期末考试早一个月，他甚至不能和宁遂过完这个学期。
关之裕停在原地，其他学生都喜气洋洋地向外走，只有他突兀地站着不动，宁遂歪歪头，对关之裕做口型：“会化的！”
宁遂又朝他挥了挥手，关之裕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几次，慢慢抬脚向外走，离开这所承载三年光阴的学校。
宁遂把雪糕怼到他怀里：“化了就不好吃了。”
“以前都是学长送我，今天我送学长。”宁遂咬着雪糕棍左右看看，“叔叔阿姨在哪里？”
高考算是人生大事，关之裕全家出动，打算考完就去吃大餐。关之裕高兴不起来，他尽量装作若无其事，指向校门右方。
“学长，你解放啦。”宁遂顺着道路方向走，很羡慕地对关之裕笑笑，“三个月的假期呢！”
“……嗯。”
他继续眉飞色舞地说：“刚刚这里有人表白，主任还在门口站着呢，可惜你错过了。”
“主任抓早恋不是很严格吗？今天竟然这么好说话！”宁遂伸出手握了握夏天的风，转头看向关之裕，“看来高考是特殊的日子，严肃的人也会网开一面。”
关之裕看着他的眼睛，冷不丁问：“那你呢？”
“啊？”
“网开一面。”
宁遂疑惑地挠挠头，没想通关之裕为什么这样问：“有什么事是我可以网开一面的吗？”
他们沉默下来，关之裕看着那张满是少年意气的脸，在心中叹口气。
他别过头，闷闷道：“没什么。”
宁遂的脑子根本没长情窍，更遑论为离别心软，对关之裕网开一面。
路不长，他们很快走到关家父母停车的地方，几位长辈见关之裕和同学在一起就没有迎上来，只对宁遂点点头。
到了分别的时刻，宁遂看起来一点也不伤心难过，他由衷为关之裕的“解脱”开心。
关之裕沉默注视他几秒，低声道：“我还会回五中的。”
“好呀，主任肯定很想见到你。”
“……”关之裕实在郁闷，分别的长篇大论被他浓缩成几个字，“给我发消息。”
“好——”宁遂果断应下，推推关之裕，“叔叔阿姨要等着急了。”
关之裕回头看，宁遂仍是笑着：“再见！”
……
关母已经想好去哪里旅游，一家人兴致盎然地在车里商量旅程计划，关之裕拿着那袋雪糕发愣。
关母注意到软趴趴的袋子，提议：“丢掉吧？都化了。”
关之裕下意识把它藏起来：“不用……冻实还能吃。”
雪糕的保质期长，哪怕拖三五个月再吃也没关系，关之裕还能等。
高考生的情绪是天大的事，关母看看二儿子，想到他也许是发挥失常，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小心翼翼：“是不喜欢这个目的地吗？都不说话。你想去哪里玩？”
“……都可以的。”
关母紧张起来：“怎么了，不高兴吗？”
手机嗡嗡振动两声，关之裕解锁屏幕，来自宁遂的两条消息立刻弹出来。
“学长！出了成绩可以告诉我吗？”
“我决定！以学长为目标努力！”
关之裕从没觉得心跳的存在感有这么强，他仿佛突然活了过来，被体温捂热的雪糕袋也蓦地变烫，灼了下他的掌心。
关之裕咬了下舌头，混乱回道：“高兴。”
他就说他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