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和白露走得快,连桐把山中事务安置妥当之后,那两人早已跑了没影。
阿冉化了个巴掌大小的红狐狸,死死扒拉着连桐的肩,防止自己在赶路的时候被甩下去。
只是脸颊处少了一撮狐狸毛,想必是阿婆气急了不小心搂掉的。
山下不远处便是一个繁华的城池,一藏青色金丝卷云纹衣袍的俊秀男子怀中抱着一只红色的狐狸在街道上缓步行走,他面上似有笑意,细看却又是天山深处的一汪泉,美景有的,冰雪也是有的。
“桐桐,我听说人界当属皇宫恢弘壮丽,你可有办法去看一看?”阿冉不老实,小小的脑袋一拱一拱的,想法设法给自己谋福利,以此来补偿在山上收到的伤害。
“无法。”连桐目不斜视,路过了第四十七个对自己挤眉弄眼的年轻女子。
“桐桐你可以的,你会仙法,凡人都不会的。”阿冉不依。
“此刻我不会。”
“……那你何时会?”
连桐低头,和阿冉的视线猛地对上。感觉着阿冉身体微僵,他笑道:“看心情吧。”
阿冉:“……”
一阵诡异的沉默,阿冉正欲说些什么,前面却传来了一阵喧哗,依稀有微弱的惨叫夹杂其中。
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连桐步伐加快,抱着阿冉三两下便挤进了不远处围观的人群中。
一个眉目间满是戾气的华服男子手持着长鞭,骂骂咧咧地抽向地上蜷缩着的小男孩。
阿冉当下钻进了连桐的衣服,瑟瑟发抖,不敢多看一眼。
他自己尚且算是个小孩子,在山上鲜少遇见这等场面,怕是自然的。
连桐伸出手,隔着衣服捂着他的耳朵。
那小孩子几乎衣不蔽体,身上尽是鞭痕,当下更是没有动静了,不论是多大的力道,他能回应的,只剩下肌肉本能的收缩,连声呜咽都没有。
连桐没有多看,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身旁的人,问道:“这位兄台,这是怎么了?”
被他问到的是个黑脸汉子,那汉子闻言,多打量了他几眼,扯着笑:“兄弟是外地人吧?”
连桐点头,“我南下寻亲,今日路过贵地的。”
“我就说嘛,这事本地人不可能不知道。”黑脸汉子来了兴致,“这拿鞭子的小子叫周昉,是咱这富商周杭的小儿子,他爹宠他得紧,要星星绝不找月亮。前年这周昉看上了磨豆腐的老陈家的女儿,三天两头儿往那作坊里跑,也不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去寻花问柳,如此了有半年,众人都以为周昉改了性子,周杭也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抬了八箱子金银来提亲。”
“那周昉本就生的好看,加之行事一反从前,陈家女儿也对他生了几分心意,老陈便同意了。可谁知成婚不过半月,周昉便又原型毕露,陈家女儿无法,日日以泪洗面,周昉看得厌烦,便将陈家几口人全部接到了府里,明着说是妻子念家,实则是威胁。”
“这也不过是扬汤止沸,去年的时候,周府里传出了动静,有下人说是陈家女儿偷了婆婆的金钗,家法之下被活活打死了,周昉连带着拿陈家剩下的人出气,这小孩子是陈家最后一根独苗苗了,如今看来,也是活不长了。”
连桐认真听完,皱眉道:“下人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黑脸汉子笑笑,“谁知道呢,只是风声传出之后,周家便报了丧,后来又说陈家人忧思过度没了好几个,只剩下这一个小娃娃了。”
说话间又是几道长鞭炸在空气中的闷响,连桐看了一眼那孩子,心中叹气,便是大罗神仙在此,也难救回来了。
周昉许是见小孩没动静了,面上闪过些许慌乱,朝身边的下人使了个眼色。
一小厮上前,将小孩抱了起来。
连桐看得真切,那小厮弯腰抱的时候,手指在他细弱的脖子上探了好几下,转身回去的时候,又朝自家主子轻轻摇头。
周昉暗骂了声晦气。
这才几天,这小狗崽子就已经没命了,一点都不如陈家两个老的扛收拾。
“平安?是平安吗?”人群中似乎有人在拼命往前挤。
那人声音有些凄厉,看热闹的百姓自觉让出了一条小路。
是个衣着简单的妇人,此时她面前已无众人遮挡视线,也将小厮怀中的小孩看得真切。
只是看到后她似乎又不敢相信,跌跌撞撞冲到跟前,一双手颤抖着,想去摸一摸,又怕摸出什么不敢接受的东西。
“平安?你睁开眼睛,你看看姑姑,姑姑来接你了,平安?平安!”她声音从压抑的颤抖逐渐变成哭腔,杏眼中霎时蓄满眼泪,鲜红的血丝扒着眼底。
周昉心里冒出些不耐烦。
他记得陈家并没有什么亲戚在郸城,怎么此时又冒出了一个姑姑?此时还撞见了小狗崽子没命,又是一个麻烦。
他想着,一会做出戏应付一下,再找人打听打听这女人什么来头,若是能堵住嘴,就用银子搞定,若又是如陈氏一家一般的犟种,直接找人处理了就是。
他做好了打算,便又浑不在意起来,脸上扬着虚假的笑意,“这位便是姑姑吧?我是陈婉婉的夫婿,周昉。”
那妇人并未正眼看他,反而强撑着颤抖的手,将陈平安接了过来。
周昉皱眉,“陈婉婉前些日子偷盗婆母首饰,请家法的时候一时撑不住,人便没了,岳父岳母伤心过度,也是一病不起,以致一命呜呼。如今我们不计前嫌,养着陈平安,他却并不老实,今日犯了大错偷跑出府,下人一时着急才动了鞭子,既然姑姑来了,我差人取些银子来,姑姑把他带走吧。”
他甚至解释了一下,语气还说得上彬彬有礼。
那妇人已然发现陈平安此时几乎已经踏进了棺材,耳边还有一人聒噪些编排的言语,她急火攻上心头,呕出一口鲜血。
“婉婉最是规矩不过,平安也是少有的听话,你这,你这祸害人命的极恶之徒!早晚被天道收了去!”
她吼声凄厉,极恨的目光几乎将周昉烧穿。
婉婉是她看着长大的,平安小时候也是脾性极好,断不会犯下如此大错。
她前些日子听到些风言风语,说城里周家小子把媳妇害死之后又去祸害岳家,几乎灭门。她知道兄长家的婉婉嫁了户好人家,此刻听人这样说,总是心中不安,紧赶慢赶把家里的活计安排妥善,便一刻不停赶来,没想到竟被她当场遇见外甥殒命的现场,心中恨意岂是这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怀中孩子的体温在慢慢丧失,妇人站稳,眼里闪烁着如狼一般的血色,她收紧抱着孩子的手,字字铿锵,“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说完,头也不回得离开。
连桐身边的黑脸汉子看完这幕,似是十分感概,“也好,这孩子也算是回家了。”
连桐望着那妇人离开的方向,心中怨气过重,可能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也不知那孩子能不能平安下葬。
他抱着阿冉找了家客栈住下。
红狐狸被放在榻上的时候是个团,连桐顺着毛一遍一遍捋,好一会才将团子揉开,阿冉才缓过来。
“桐桐,我想回家。”阿冉黑黑的瞳仁中携了丝水意,声音也是闷闷的。
连桐取笑他:“不去看皇宫了?”
“不去!”
“好,你若想回去,明天便走。”
其实今晚也能回,只是这客栈掏了钱,总是不能浪费的。
连桐和衣躺下,挥手灭了灯。
“好好睡一觉,我在呢,没事的。”
“嗯。”阿冉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