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双手不老实地忙活起来时，他忽地脚下用力一蹬，椅子向后滑去。

厉烨舟猝不及防，身体顿时失去平衡。

他踉跄几步，稳住身形，再抬头时已是眼眶湿润，仿佛一只备受伤害的大狗狗，委委屈屈地抱怨道：“柔教授，你好坏哦——”

半根烟砸在他脸上。

柔煜川没有在意散开的衬衫，手指飞快地点击面前的屏幕，无数复杂的数据与图像从他的镜片上一闪而过，“你不觉得所谓的神之领地很奇怪吗？”

厉烨舟直勾勾的盯着衬衫下的一片白皙，看着瘦的人，脱了衣服能看到紧致、如玉的腹肌。

他咽了口唾沫，脸色倏忽间正经，“我感觉到很细微的时空间波动，和飞船空间跳跃时的挤压感一样。”

“所以，”柔煜川望向窗外，浩瀚无垠的宇宙中，神之领地青峰绿树间飞瀑流水，殿台楼阁外云雾渺渺，有着不可亵渎的光明神圣，“它到底是什么。”

世间种种，有可以用科学解释的，也尚有很多科学无法解开的谜团。

五年前，奥德茨星际联邦的舰队发现一个新虫洞，并有神秘物质溢出，经过顶级专家们夜以继日的研究后，一致认为其后很可能隐藏着所有智慧生物一直追寻的存在——神。

奥德茨的科技水平因各方面原因停滞不前多年，必须探寻到更高等的生物和物质存在，为己所用，才能立足于浩大的宇宙之中，而不被其它势力侵///犯。所以打着“探寻宇宙真谛，建设美好未来”的旗号，联邦总统任命他为最高指挥官，带领七百九十一人组成的团队，驾驶拥有最先进科技技术与最强武器装备的神迹号星舰，穿越虫洞。

探寻未知世界风险巨大，没有人知道虫洞的另一头会是什么在等待他们，但他们义无反顾的启程，在经历重重困难之后，神之领地终于展现在他们面前。

凭以往的探测经验，大部分人再激动，也不会贸然进入，所以先发出探测仪器，但得到的信息非常有限且诡异，连它由哪些物质构成、内部结构都无法扫描出来，与他们知晓的所有星球都不一样。

明明身处这片空间之内，却有种超脱其外之感，试图让仪器再接近神之领地一些，可是仪器在越过星桥的尽头后纷纷失灵。

神之领地好像拥有一张无形而巨大的防护网，能够随意屏蔽外界的入侵和窥探。

唯有实验用小白鼠掉在星桥上，安然无恙。

面对比自身更高等的存在，他们只能亲自上了。

然后，在无数次仪器、飞船外围环绕窥探无果后，这一次神出现了，热情地招呼他们，上来就给他们看四千年的缘分，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表现自己的全知全能，证明自己就是创造一切的神。

谁能断定所谓的“神”，会不会只是一种更高级的宇宙生命，会不会反而给星际联邦带来灭顶之灾？

在星际行走多年，他们从不轻易信任新出现的一切。

他们一如从前，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配合默契。

神被爆头了。

神真的可以操控生死。

他也发现很奇怪的事——

第一，神过于在乎他和厉烨舟的婚姻。

第二，但模棱两可的回答，代表神似乎不知道他们结婚的真正原因。

全知全能的神居然不知道他们婚姻是由阴谋和肮脏的交易铸成。

无论八年前怎样，人随着成长是会变的，终究被权欲熏心。

两年前，厉烨舟受其所属的第三军团指使，费尽心机赖在他的星舰“启明号”上，百般讨好他，意图窃取一切关于“神之领地”的机密情报。

一再碰壁九个月后，也就是去年四月，他唯一的一次酒后失控，让厉烨舟抓住机会，对外曝光“地下恋”。

他背后的政府，与第三军团借此握手言和，结束多年的明争暗斗，促成一桩人人称赞的政治联姻。

他们对彼此从来只有利用，外人所见的深厚的夫夫之情全都是演出来的。

如此虚假荒唐的感情，却被神奉为珍宝。

一出滑稽戏……

“柔教授，接下来什么打算？”厉烨舟摆弄着武器，随口般问道。

柔煜川没有回答，而是拿出录音笔准备记录，忽然被一双手掐住腰身抱起，下一秒，跨坐在了厉烨舟的腿上。

他按下录音键，没管厉烨舟的小动作，讲述进入神之领地后的每一个细节，语气平静冷淡，“……疑似电磁波干扰仪器运转，武器可正常使用，地面下疑似颗粒状矿物质……”

厉烨舟知道他这会儿心情不算坏，故意手上用力。

柔煜川感觉到那只手蛮横的占有欲，试图勾起自己的回应。

他微垂眼帘，对厉烨舟露出讥笑，笑他自不量力。

厉烨舟毫不气馁，在似雪般的颈侧轻咬一口。

酥酥痒痒的感觉像电流一样深入身体，柔煜川完美地控制着自己，记录完细节后，对厉烨舟道：“全员继续保持警戒状态，一个小时后开会，你去通知。”

语调平稳依旧，连一丝起伏也没有。

厉烨舟的脸埋入他的肩窝，兴冲冲的问道：“一个小时远远不够吧，柔教授……”

“现在没有生理需求。”柔煜川不客气的打断他的畅想，“立刻行动，顺便把你的宇航服靴子送去C1实验室。”

厉烨舟低头，照着一个十分显眼的红印子咬一口，幽怨的问道：“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干什么吗？”

胸口的疼痛让柔煜川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抬手抵在厉烨舟的肩上，“从我们第一次上床至今507天，总计51次，还没习惯我的反应，是你的问题。”

厉烨舟想发作，又想起他素来忍耐力极强。

就如穿越虫洞前，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大战三百回合，久违的回到第一次的感觉。结束后……说实话，因为太放纵，用力过猛，双方都有些狼狈，但柔煜川很快没事人一样出现在舰桥，站在巨大的舷窗前，面对壮阔无垠的星辰海洋，如睥睨天下的王者，指挥飞行团队，在宇宙飙星舰，击毁帝国星舰编队，越过诡谲叵测的虫洞。

回想第一次之后的那几回，不管他再用力发狠，柔煜川都反应冷淡，他差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能力有问题。

“我懂我懂，我就是个定期上缴公粮的工具人。”厉烨舟叹口气，意兴阑珊地收手，把人放回椅子上，抬脚往外走。

“厉上校。”柔煜川喊道。

厉烨舟没回头，“干什么？”

柔煜川盯着屏幕上流动的数据，“我累了，所以提出离婚是认真的。”

厉烨舟沉默三秒后“嗤”的一声笑，“我也是认真的。”

——因为这是柔煜川的意愿。

说完，开门出去。

门关上，柔煜川放下录音笔，从一堆文件下面拿出一只培养皿。

器皿中央，躺着针尖大的黑色物质。

在神之领地，一只飞虫撞进眼睛里，他假装甩手丢了，其实偷偷藏进口袋。

他迅速扣上衬衫扣子，系好皮带，又穿上黑色马甲与西装外套，将武器与培养皿塞进西装内侧口袋，一脸阴冷走出办公室。

“柔指挥官！”

随着一声尖叫，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看过来。

柔煜川迈出的脚步毫无迟疑，并借着身高的优势，目光上移，避开和其他人对上视线，迤迤然地穿过大厅，来到电梯前。

“都准备好会议报告了？”

有人用玩笑地口吻问道：“您和厉上校闹离婚是在追求刺激感吗？”

一个蓝色鱼头人挤出人群，“你们不是一直感情很好吗？发生了什么？”

“和工作无关的话题，禁止向我提问。”柔煜川冷冷扫去一眼。

所有人噤若寒蝉。

他迈入电梯，随着门合上，将一切疑惑、焦急、关切与自己隔绝。

电梯到达25层，他踹开一扇门，将培养皿放在桌上，“鉴定一下。”

椅子上的胡茬男一手抱着一桶薯片，一手端着红酒杯盛的汽水，对着屏幕傻乐呵，不搭理他。

柔煜川走到椅子后面，冷眼看着。

某个直播间，挤了九十亿观众，人数还在不断增加，虽然网络有延迟，但抵挡不住燎遍宇宙的吃瓜之火。

“我亲眼亲耳，千真万确！”主播按着胸口，一脸严肃认真，“柔煜川和厉烨舟某种意义上算互相开枪了，不是开玩笑，不是另有图谋！铁了心的丧偶、离婚二选一！刚刚，厉上校和柔指挥官先后黑着脸离开办公室，情况很不妙！接下来，我会为了全宇宙的热心观众们，冒死直播！请多多支持我！”

几个网页跳出来，头条新闻的文字不同，但意思一样——“柔煜川和厉烨舟宣布离婚”，评论数量百倍增长，风头死死盖住“奥德茨星际联邦政府探索神之领地计划”。

“恭喜柔教授，再次惊爆全宇宙。”胡茬男仰起头，笑嘻嘻的对柔煜川说道，“没想到这里的通信居然没受到影响，让全宇宙有乐子可看。不过话说回来，你俩是不是演戏来转移人们对神之领地计划的关注度，减轻政府压力？以你们俩的知名度，做到这点so easy！”

柔煜川揪住他的后脖领提起来，“做事。”

“滴——”他手腕上的通讯手环跳出一个视频通话请求。

柔煜川不想理会，但做为宇宙头号吃瓜群众的胡茬男按下确认键，并火速连接上自己的电脑。

一个发须雪白的男人的脸覆盖了直播与网页，阴沉沉地瞪着柔煜川，仿佛他们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

“总统先生，”柔煜川一把把胡茬男推到桌子那边去，示意他赶紧分析虫子尸体，“如果您不能像505天前那样把婚姻登记处搬到我和厉上校面前，为我们办理离婚手续，结束这场所谓的‘政治联姻’，那么我们没什么好说的。至于神之领地的报告，我会在会议后，向您送达正式文件。”

总统差点被他的话噎着，“什么政治联姻，你别乱说……”

“做不到？再见。”柔煜川关掉通话，并且把总统先生的账号拉入黑名单。

“政治联姻？”胡茬男仿佛看到了新大陆。

“你做好分析报告，我就告诉你。”柔煜川推开他。

胡茬男精神百倍地做事去。

直播还在继续，主播摇头叹气，讲述两个人平时有多恩爱。

“你们见过凶神恶煞的厉烨舟对谁和善笑过吗？见过他那双只会杀人的手，细致入微地擦去谁额头上的汗水，抱起过谁？你们见过柔煜川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对谁露出过温柔的笑容吗？见过无必要情况下，几乎不与任何生物发生肢体接触的他，会牵起谁的手，靠进谁的怀里？”

“哦——答案是厉烨舟对柔煜川，柔煜川对厉烨舟！没有第三个人！没有没有没有！再优秀的追求者也插足不了他们的感情！”

“亚鲁尔星上的极寒深海里，经过千万年的孕育，在海底凝结出一种物质，比至今发现的任何物质更坚固耀眼，非常适合做为忠贞爱情的象征。”

“但极寒深海，就算凭借机器也很难顺利下潜到底，更何况海中有无数嗜血的恐怖怪物，因此全宇宙的产量只有一颗，随着霍克帝国的奥莉女王下葬，永远埋入地底。”

“厉上校亲自驾驶飞船去亚鲁尔星，打破此前一百二十个小时的记录，仅仅用时六十二个小时打捞出来，并亲手制作一对戒指，送给柔指挥官！”

柔煜川看向自己的左手无名指的婚戒，戒臂上简约的流水线条里，镶嵌着一颗小小的蓝绿色钻石。

这不是厉烨舟亲手做的那对，而是仓促结婚当天，总统先生送给他们的一对婚戒，说是代表了三重意思。

一是祝福他们永浴爱河。

二是他们一个川，一个舟，船行于水上，愿他们长相厮守。

第三重意思是蓝绿色钻石代表他与厉烨舟同样出生于蓝星，漂泊于无垠宇宙中，不要忘了家在何处。

他慢慢转动着婚戒，看着连线互动的吉奥克星王子抓住头上触角，痛哭流涕——

“原来再深的感情也有保质期，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保质期？

和厉烨舟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生产日期。

柔煜川对胡茬男吩咐道：“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是来你这里躲清净，不要提这个。”

“哦。”胡茬男趴在桌子上，头也不抬的应下。

离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