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未央蹲在地上，把那些边缘开裂、尺寸偏差的亚克力碎片一块块叠好，装进了鞋盒，再一脚踢进床底。失败就失败了，不想多看一眼。
她心里其实有点感动，尤其是在比赛理念已经不统一的背景下，许漾居然还愿意花这么长时间，静下心跟她一起做。
从桌上文件夹里抽了几张A4纸，打算再清一轮逻辑，结果许漾那边突然叫了她一声：“学姐，这样行吗？”
石未央抬头看了一眼，许漾已经切好了一整块，看起来边缘平直，没有一点龟裂，也没有熔边或毛边，甚至还用砂纸轻轻打了角。
“哎，不错哎。”她抬起头，眼里是真的有点亮了。
她“唰”地站起来，走到桌边，伸手拿起那块亚克力板翻过来看了看，低头笑了下：“挺厉害啊。”
许漾握着刻刀笑起来：“这个就交给我了吧，学姐。”
“行啊。”石未央是真开心，嘴角压都压不住，“那我把尺寸写给你，你照着切就行。”
“好，那我接着弄。”许漾又拿了一块新板子。
石未央也不客气了，转身坐回地上，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床上，就势盘腿坐好，屏幕亮着之前开的CAD图纸，重新核对了一遍尺寸，再一一列出。
身后的切割声细细碎碎，不急不躁，刻刀轻轻划过板面，再是一声刀片推进的摩擦，然后是用力一折的轻响，每一声都让人觉得踏实。
许漾低着头切，发尾落下来，一缕一缕挡住视线，她开始时不以为意，切到第四块，侧过身来问：“学姐，你有不用的发夹吗？”
“有，你等下。”
她往衣柜那边走，掀起挂在门后的小布袋，手指在一堆小东西里摸了一圈。
许漾伸手接了，“挺可爱的。”她笑了笑，把夹子卡在鬓角边，把头发往后一拢。
“以前买的。”石未央说了一句，也不知是不是解释。
许漾没接话，只是笑了一下，又低头继续了。
那是她很久没碰过的东西了，原本是六只一套的，现在四只下落不明，她已经记不起在哪个地摊上买的。
发夹在许漾头上倒显得不违和，反而有种若有若无的稚气感。
石未央飞快地写完第一批尺寸，“这几块先切，切好了再发你下一组。”
“好嘞。”
话音刚落，宿舍门就被轻轻敲了两下，石未央一愣，抬头看门，门没锁，但她还是下意识起身走过去。
打开门，走廊里是赵梦仪，穿着棉裙，裙摆啪嗒啪嗒晃着。
“未央，你这有热熔胶枪吗？我室友回家了，我的被她带回去了。”
石未央点点头：“有，等我一下哈。”
她转身去拉书桌最底层的抽屉，乱糟糟地塞着几卷双面胶、一盒打开后合不上的圆规套装，还有剩的两根胶棒。
她翻了两下，找到那把胶枪，塑料壳上贴着一块退了边的黑胶布。
“谢谢你啊！”赵梦仪像拎到一把救命锤，“我用完就还你。”
“别烧着桌子。”
“放心啦，我找硬纸板垫。”赵梦仪说完转身就走了。
门关上，宿舍重新安静下来，就这样一前一后默契地进入了并行工作状态，石未央心情莫名平静下来，哪怕宿舍外的蝉鸣嘈杂得快要顶破耳膜，她也觉得不那么烦了。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从西侧窗台悄悄撤退，许漾把最后一块板子装进文件袋，“好了学姐，这一批都齐了。”
石未央伸了个懒腰，“辛苦你了，等下一起吃饭。”
“好。”
晚上七点过天还没完全黑，许漾在石未央宿舍待了一下午，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一块出了门，她们往学校商业街走去，一路上有说有笑的，都是下午做模型时的笑话。
石未央说：“我以为你是那种文静内向的，没想到你动起刀来手挺稳的。”
许漾咧嘴笑：“那你也得看看我做饭时候的刀工。”
“真的假的，你还会做饭？”
“家里穷啊，小时候爸妈上班不在家，就只能我做，不做就要饿死。”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听得石未央有些心软，“后来就练出来了。”
“你现在还做吗？”
“偶尔吧，放假回家了会做。”
“哪天我得尝尝。”
“好啊，等放假有空我请你吃顿饭。”
她们在商业街拐了个弯，进了那家全校最好吃的干锅店，点了一个鸡翅+小酥肉的双拼，还加了一份土豆片和泡面。
吃得正香，一旁的许漾手机突然响了，她扫了一眼来电人，手一抖，赶紧把手机接起来，低下头，“喂？”
电话里传来女生的声音，有点闷，“你在干嘛啊，怎么一下午没回我信息？宿舍里也不见人。”
“啊……太忙了，下午一直在学姐宿舍做比赛的模型，”许漾压低了声音，解释得有些急，“现在才刚出来吃饭。”
“学姐？吃饭怎么不叫我？”
“我跟学姐一起的……”
那头忽然没声了，石未央原本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许漾，只见她一脸尴尬，拿着手机站起身走出店门了。
石未央眼神疑惑地落在许漾背影上，她不是故意偷听，但对方的语气不高兴，实在太明显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许漾发来的信息：【学姐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了，下次我请回来。】
石未央愣了会，桌上的干锅还冒着热气，她们只吃了几筷子，就这样草草散了场。
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某种剧本里的路人甲，莫名其妙就撞进了别人的情绪里，连告别都成了一句匆匆打出来的道歉。
站起身去前台要了个打包盒，老板头也不抬地递给她一个，她默默把还热着的干锅装进去，又顺手拿了几张纸巾垫着油渍，然后走出店门。
她回到宿舍，把饭盒放在桌上，打开电脑，随手点开了一个综艺节目，音量放得不大，屏幕里主持人笑得很浮夸，背景音乐热闹喧哗，但她只是看着，不怎么笑。
她拆开打包盒，继续吃饭，饭菜已经不那么热了，油也有些凝，但她还是一口口咬着，为了不浪费那碗突然失了味的干锅。
吃到一半，她终于拿起手机：【好，没事。】
发送。
综艺节目里正好有嘉宾摔倒，全场爆笑。石未央拿纸擦了擦嘴角，顺手把剩下的饭盒盖上，扔进垃圾桶。
往常没有特殊情况，石未央在十一点半前必定睡了，她作息规律，哪怕论文堆顶。
但今晚不知怎么了，睡意一点也无，她有点烦，也有点无所事事，想着把今天的朋友圈刷一遍就睡。
手机弹出许漾的消息。
【学姐，明天你什么时候在宿舍，我过来继续弄。】
【你方便吗？要是不方便我自己来吧。】
【方便，没事。】
石未央盯着这条消息，嘴角不由自主轻轻翘了一下。【好。】
闭上了眼，本该困倦，明明今天很累，白天又站又蹲，晚上又吃了不少，连碳水都摄入过量，按理说该困得睁不开眼才对。
可脑子就是停不下来。
石未央没打算责怪什么，她也并不想替别人思考“该怎么处理”，但她不能否认，她从许漾快步离开起，心底就像被扯住了一根线，那线并不疼，却拽着她，不停往某个地方拉。
又索性把朋友圈刷完再睡。
她一点点往下翻，从同班同学发的旅行日记，到谁家猫又卡在阳台栏杆里的沙雕日常，五花八门，光怪陆离。
直到她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头像。
那个头像她没记错，是严知棂印象里常年不换的那张头像。
【严氏定制家具｜纯手工｜百年传承｜做最好的传统工艺，用一生打磨一件作品（地址+电话）】
下面是一张配图，照片拍得还挺讲究，背景是作坊的那个工作间，靠窗摆着一张实木沙发，站在沙发旁的是杨修竹，袖子挽起。照片是斜拍的，角度让他看上去挺拔专注，像是一张被特意选中的宣传照。
石未央愣了愣。
她第一反应是“这真的不是杨修竹自己拍的吗”？但她转念一想又笑了，杨修竹哪敢主动拍这种照片，更别提还配一堆卖点文案。
多半是严知棂不想出镜，逼他拍的，然后直接发了朋友圈。
不过那照片看起来还挺像回事的。
想到这里她嘴角不由自主又翘了一下，又点开那张图，放大了些，仔细看了看。
杨修竹表情难得严肃，跟她平时见到的样子不太一样，甚至……有些职业。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太久，赶紧划回去关掉，但眼前好像还是残留着他站在那的轮廓。
石未央犹豫了一下，手指在“点赞”按钮上停了停，最终还是没点。
她关掉了手机，插上了充电线，仰面倒在床上。
翻了个身，脑子里还回想着那张照片，还有严知棂那一板一眼的“广告文案”，真是意料之外，又合情合理。
想到这儿，她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然后，终于关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