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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就必须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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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别装深沉了。”袁崇生拎着水壶晃进来,身后跟着一条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黄狗,“听木头说话这事儿,得有年头才行。你这小嫩苗,蹲太阳底下半小时就能开悟?”袁崇生毫不客气地坐在木桩上。

“师父说让我先认木头。”石未央不紧不慢地说。

“她是这么说的?”袁崇生挑了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稀罕事。

袁崇生见她不理,更有精神了:“现在谁还学这个?说好听点是传承,说难听点,温饱都解决不了。你倒不如跟我干点工艺品,市场好。说真的你还不如跟我学,我不收你钱。”

袁崇生站起身来,抖了抖裤腿:“她啊,一天到晚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教你?你还真当自己拜上门了?她那脾气,门槛高着呢。”

石未央这才抬起头:“她不在,也没说不教。我不想学做工艺品。”

袁崇生正拎着水壶要走,转头又瞥了石未央一眼,嘴角一咧,没忍住那点“前辈的劝导心态”。“哎小姑娘,你懂啥啊,到时候别哭着回去就行。”

石未央没理他,她当然听见了,字句分明,带着点看戏的懒散,又有点挑衅的笑意,可她觉得压根没必要回应。那种从骨子里来的倔强,在她眼睛里藏得稳稳的。

杨修竹正端着一盘刚涂好防锈漆的螺丝钉出来,听见屋里那声不合时宜的嘲讽,脚步立马停住,还没来得及把螺丝钉盘搁桌上:“袁叔,你能不能别在这儿添乱?”

袁崇生一听被点名:“哟,小子,吓死人不偿命啊?”

杨修竹也不服输:“我看你就是闲的,哪有半分帮人学艺的诚意?既然不愿意真教,就别给人家添这么多噪音。”

袁崇生撇嘴,拎起水壶往外走,语气里半是讥笑半是敷衍:“行了,我还一堆事忙呢,没空跟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扯闲天。”说完就往外走,黄狗还跟在身后。

杨修竹长出一口气,把手中螺丝钉盘轻轻放在桌沿上,“别见怪,他不只是针对你。”

石未央抬头,眉眼带着点不忿:“那他还真坏透了,一天到晚就爱找茬。”

杨修竹苦笑:“他啊,本来是师父爷爷的大徒弟,那时最得意风光的一个,后来走路心急,又想赚快钱,人情世故就成了他唯一的本事。后来想单干,但手艺跟不上心思,就只能厚着脸皮赖在这儿。”

石未央蹙眉:“师父不赶他吗?你们怎么忍得了啊。”

“师父嘴上不说,心里却有杆秤,只要他不真动手毁活儿,师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要是一再搅局,迟早会自己出局。”

石未央目光越过木堆,轻轻一笑。她根本没听杨修竹说的话,只是沉浸在对严知棂的关注里:“听你这么说,她人还挺温暖的嘛。”

杨修竹一愣,眨了眨眼,不太明白她话里的含义,也没再多问:“先把这些收一下,师父快回来了咱们去吃饭。”

石未央应声,将手中的木屑轻轻抖落,顺手把散落的工具摆回了原位。

天光已偏西,院子里炊烟袅袅,长条桌上摆满了几大碗家常菜,碟里是自家腌制的辣椒条,白米饭闷在大竹篓里,香气蒸腾。

杨修竹领着石未央坐下,盛了一勺辣椒炒肉给她:“你能行?一般人可不一定受得住这火候。”

石未央冲他一笑,舌尖微微发热,却满是满足:“放心好了,本地人,就怕不够味。”

严知棂坐在一旁一句话不多说,只是偶尔抬筷,将鱼肉送进嘴中。“今晚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明早回老宅。”目光落在石未央身上。

石未央还在往碗里夹着菜,听见“回老宅”,抬眼看向严知棂:“回老宅?去干嘛?”

一旁的杨修竹比她还兴奋,眼睛一亮,筷子都差点掉了:“师父你把我也带回去吧,我都好久没回去了,还能给你打下手。”

严知棂头也没抬:“明天客户来拿货,后天要去学校送桌椅,如果你觉得还很闲,我不介意你把往后的工作全揽下来。”

杨修竹讪讪笑了两声,低头猛扒了两口饭,像是想用米饭堵住尴尬。

严知棂喝完最后一口汤:“我周一到周五都在那边,你不是要拜师吗?那就必须跟我回去。”

她说完这句话,椅子脚在地上轻轻一响,便起了身,端起自己吃干净的空碗,动作自然地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还混着洗碗布与碗沿摩擦的细响。严知棂洗得极快,没多做停留,仿佛早已习惯这套流程。

【陈教授,周一到周四请个假,周五组会按时到。】

石未央趴在床上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着。发出去之后又顺手复制了那条消息,换了个昵称,又给导员发去了。两条消息发得干脆利落。

她没等回复,反正不是第一次请假,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她也清楚,导员看到消息一般都只回个“好”,顶多多打两个字:“知道了。”

顺手点开了播放器就把手机丢到床尾,歌一响起,她脑子里那些被规则和章程束缚住的神经才松弛了一点。

她来得仓促,包里没带什么——三件T恤、一条牛仔裤、两条棉麻裤加上一套洗漱用品。

房间有些闷,风扇嗡嗡响着,她想起刚才饭桌上严知棂对她说的:“那就必须跟我回去。”语气不容置疑,却叫人不敢相信。

然后什么也没想了,靠着椅背,静静听了会蝉叫声和屋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

六月份的早晨亮得早,天边泛白的时候,蝉就开始躁了。镇上的空气混着豆浆油条的香味,还有清晨第一盆洗衣水泼出去后沾了泥的清凉气。

严知棂没说要去哪儿,拐了个弯,走进镇口那家“万事兴百货”。店里灯没开,靠早上的天光就已经够亮。货架上堆着洗衣粉、铝盆、成捆的晾衣绳,玻璃柜里落着灰,柜顶堆着半褪色的棉被和印着卡通的床单。

石未央看着那些印着玫瑰、波点和奇怪英文的被套有些发怵。最后挑了一床淡粉色的,素面朝天,只在边角缝着一圈花边。

付款时老板娘笑着比了个价,嘴里嘀咕着什么“熟人价”、“学生可不容易”,抹了零头嘴角一歪还便宜了二十。石未央有些吃惊,瞬间意识到自己这几年在城里过得太贵了。

“你就睡这间,我在隔壁。”严知棂把门推开,屋里是老式的木地板。

“厕所在楼下,晚上害怕可以敲我门,我睡得轻。”她说着已经俯身把角落那张床搬了出来,手法娴熟,一看就是收拾惯了的。

石未央也跟着弯腰搭了把手。床是拼装的木架子,靠卡扣和木榫固定,没一颗铁钉,看起来像是严知棂自己做的。

“晚上不会睡着睡着塌了吧?”石未央试着把床往下压一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你想怎么塌?”严知棂偏头瞥了她一眼,声音听着淡淡的。

石未央尴尬地别开了眼神,真想把刚才那句关于床塌的玩笑扔到屋角去,“厨房呢,在哪?”

“你不用知道,你又不去。”

“我总得知道去哪吃饭吧?”

“吃饭又不在厨房吃。”严知棂语气没什么起伏,说得理所当然。

石未央就一会没看她,那人已经绕过床边把最后一块床板按进去了,她决定不再回答,果然是严知棂,会话一贯没什么余地。

“你先收拾,弄完下来吃饭,缺什么告诉我,我待会给你去买。”严知棂站在门口,说完就把手里那条捆门帘的麻绳往墙上一挂,转身下了楼。

石未央站在原地,目光落回这个屋子,墙角立着一张竹制衣架,几根木杆支着帘子。她走过去拉开窗子,木窗是旧的,窗框边还留着雨季泡过的痕迹,院墙上挂着爬藤植物。

中午的面是严知棂煮的,青菜、荷包蛋和辣椒油,锅气还热着。

“味道怎么样?”严知棂问她。

石未央吃得很快,筷子搅得碗底咣咣响,面吃得很干净,连汤都没剩。放下碗她抬眼看了看严知棂,犹豫了半秒,又早有预谋地冷冷开口:“味道一般。”语气里有点吊儿郎当,像在报前仇,又带点嘴硬的成分。

严知棂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的碗角落看。那碗干净得像刚洗过。她乐了。“行。”

石未央不接话,摸了摸鼻尖,站起来走进了厨房。背影看上去毫无破绽,只是耳根微微红了。

一楼静悄悄的,连窗外的蝉鸣都似乎被晒蔫了,只剩一两声虚弱地挂在树梢。风吹进来是热的,穿过木窗的格子,在屋里转一圈,也懒得再出去了。

廊下那口老电扇正吱呀吱呀地转着,严知棂把手里的锯子往地上一放,仰头冲着楼上喊了一声:“要不要午休啊,不要就来一楼。”

楼上没动静,像是没听见。过了好一会儿,楼梯口才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啪嗒啪嗒。

石未央拎着毛巾走下来,头发刚洗过,还没干,柔软地披在肩上,额前贴着几缕微湿的碎发。她边走边擦,走到一楼时鼻尖还有点泛红,眼神却已经清爽许多。

“太热了。”她低声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被热晕的无奈。

严知棂瞥了她一眼,没多说,只是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来,坐,看看你自学成什么样了。”

石未央一愣:“现在?”

“不是叫你下来喝茶的。”严知棂已经从角落的木盒里翻出几块切割整齐的小木块,大小相同,颜色却各异,光泽有暗有亮,摆在地上。

她指着其中一块:“这个认识吗?”

石未央低头仔细看,木头颜色沉稳,分量也比看上去的要重一些。“小叶紫檀?”

严知棂摇头:“差一点,是巴里黄檀。纹理相似密度也接近,但色泽偏红,荧光感没那么强。很多人拿它当小叶紫檀卖。”

“这个呢?”

又一块木料递来,色泽金黄,油性十足。石未央皱眉:“缅甸花梨?”

“嗯,准确点是大果紫檀,也叫缅花,跟刺猬紫檀不一样,密度更高。现在市面缅花多,但真正好料的还是少。”

第三块是块灰褐色老料,摸上去微凉。石未央想了想:“楸木?”

“还行。”严知棂点头,“老料楸木,一般用在古建筑的内梁和雕刻构件上,料轻却有劲,纹理漂亮,很多旧宅子拆下来的门窗,就是它。”

接着几块更是具有迷惑性,比如有一块质地光滑沉重,却有一股淡淡酸味。

石未央犹豫:“这是酸枝?”

“哪种酸枝?”

她一怔:“……黑酸枝?”

“准确。”严知棂点了下头,“这种是阔叶黄檀,印尼料。市场上‘黑酸枝’泛指太多,这块你能认出来挺厉害的。”

还有一块,颜色偏浅,带细密波状纹理。她本想说是橡木,但又觉得不是。

“水曲柳?”

“差了点,这是白蜡木。纹理相近,但白蜡更硬,毛孔细,干燥后不易变形。”

石未央叹了口气:“太像了……光看木头真的难。”

“所以要摸,要闻,有时候还得看它和空气接触后的颜色变化。”

严知棂说这话时,拿起一块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木料,轻轻一刮,刮下的木丝一缕缕卷起,颜色却慢慢从浅褐色变成深红。

“这是血檀,非洲来的假货,时间长了会掉色,很多人拿它冒充红酸枝。”

石未央看得入神,仿佛这些木头在严知棂手里都有了呼吸,有了话要说,只是自己还听不懂罢了。

严知棂没说话,只是坐在一旁,眼角余光落在石未央身上。那女孩弯着腰,手指缓缓摩挲着一块老料,神情专注得有些固执。

她不打断她,也不急着开口,初学者刚开始学总会这样,一头扎进去。可木头的性子是慢的,急是急不来的。哪怕你记得再牢,也敌不过老料在空气中多呆两年的那点变化。

她慢慢往后靠了靠椅背,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石未央听:“这个啊,是个熬人的活儿,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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