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虫静静地停在崔颀面前的那株芍药花粉嫩的花瓣上,好像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虫子。
前一秒正准备伸手摘下这株芍药的崔颀却在看清楚那虫子的模样后瞬间愣住了。
黑色的小虫收拢了它透明的翅膀,它看起来就像一只平平无奇的萤火虫。在阳光下,尾部的蓝色微光并不十分明显,甚至有些黯淡。
这蓝光却让崔颀感到不寒而栗。
仿佛回到了刚穿越的那天,在那个小破屋里看着绣金暗卫推门而入然后管她叫头儿时的情况。
甚至比那时还要猝不及防。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摆脱掉绣金楼了。
只要静静地等待时间推移,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和众人一起在火烧不羡仙时抵抗入侵,关键时刻看好红线,应该就没问题了。
偏偏在以为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轨的时候打破她的幻想。
绣金楼是什么时候找到她的?
为什么今天她会突然看到这死虫子!还是说……
直到今天才被她发现?
是偶然吗,还是一直在监视她?
……
乱七八糟的疑问充斥着崔颀的脑海,将她的思绪搅成了一团乱麻,无法清晰地思考对策,但有一件事她非常清楚:
发现虫子后,像之前那样平静、安稳的日常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她没有开口,面上十分平静,乃至有些冷淡地看着那只荧蝇。片刻后,原本默默发光的飞虫忽然张开了两张薄薄的膜翅,飞快地振动起来,随即从花瓣上蓦地腾空,飞到与崔颀视线平齐的高度时停了半晌,转身飞向了一个方向。
它在引路。
崔颀的内心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将眼前的虫子捏死的冲动,她压抑住这股伴随着强烈不安和恐惧的冲动,抬脚跟了上去。
不能在这里捏死虫子。
她还不确定绣金楼又出现在她面前的目的是什么。
先跟上去看看情况再说。
荧蝇发着幽幽微光在前面飞,崔颀沉默地跟在后面,没有发问,也没有其他表示,她知道这会没有人会回答她。
它飞了很久,已经远远超过了崔颀以往和江寻以及红线一起采集的范围,将她带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直到崔颀已经感到有些累了的时候,那只发着蓝色荧光的小虫才减慢了速度。
它领着崔颀来到一个洞口被植物枝叶覆盖住,有些隐秘的山洞前。崔颀站定,看着荧蝇落在某条枝干上,然后从枝叶的缝隙中钻了进去,那微微的蓝光很快消失了。
昆虫振翅的轻微声响消失后是一阵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竭力不去想山洞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等着她,崔颀深吸一口气,拨开洞口茂盛的枝叶,钻进了山洞之中。
山洞内虽然有火把照明,光线却仍然十分阴暗,崔颀进来后,缓了几分钟才逐渐适应这昏暗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绣金楼的一个小据点:洞内空间十分可观,有十个绣金暗卫或站或坐。他们默不作声地贴在石壁边缘,一齐直直望着刚钻进来的崔颀。如果没有火把的光芒映在暗卫黑色的衣服上,他们几乎要隐入墙壁。
崔颀进来后视线就落在了坐在山洞正中心一个身形强壮的男人身上。他正擦着一把大刀,似乎是这帮绣金楼众的首领。男人的脸被一个边缘已经有些破损的金色面具遮住,露出的原本应该是皮肤的地方却绑着绷带。
“为什么和组织断了联系。”简单的疑问句,男人却用平缓的语调说出。说这话时他仍旧在低着头擦刀,没有看崔颀。金色的面具反射着山洞里忽明忽暗的火光,显得十分诡异。
崔颀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这人问自己为什么和组织断联,没有质问她在不羡仙的一系列行动,也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问啥答啥……就先把思路引到之前调查竹林里失踪的绣金楼小队那件事上好了。
她不敢沉默太长时间,略微思考后就谨慎地回答道:
“之前总部的荧蝇送来消息,叫我们小队去调查北竹林里的失踪事件。我担心打草惊蛇,依次派部下调查后他们一个都没回来。总部没有重新下达或者收回命令,我只能去亲自执行调查任务。”
“结果呢?”
“……调查还没有进展,我就被不羡仙的人发现了。为了避免掌司的计划出错,我只能临时改变计策,前往不羡仙潜伏。”
听完她的回答,山洞里一时没人说话,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布料与金属摩擦的窸窣声。
沉默片刻后,男人继续道:“最近,我们的人为了执行潜伏任务,在那片竹林里损失了很多。奇怪的是,尸体几乎都是在靠近一处荒废很久的屋子附近发现的。掌司猜测,死掉的那些人,是我们要找的那个男人干的。”
最近?竹隐居?
崔颀内心一震。
在遇到江寻之前,她曾怀疑过那些失踪的绣金暗卫是他干掉的,因此进入竹林后才急着用射杀的狼皮换掉那身黑衣。
可这人说的最近一段时间,江寻一直和她在一起,在离北竹林还远的地方采集,没时间去竹隐居附近杀人。
他所说的那个男人,难道是……
江寻的养父,失踪三年多的江晏?
男人接下来的话打断了崔颀的思索:“既然可能是那个人,掌司认为再往北竹林派人手已经没有意义。只是有关不羡仙的计划不能走漏风声,潜伏的任务也不能不做。”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终于停下擦刀的动作看向崔颀。她只感到那男人抬头时,金色的面具在火光燃烧的阴影中似乎在某一瞬扭曲了一下。
“既然你已经潜伏进了不羡仙还没有惹人怀疑,那么就继续潜伏下去吧。”
“掌司要我转告你,你的任务是:找机会获取洛神的信任,找到她的秘密——把那本阴文册带出来。”
……
等到崔颀从那个山洞中又钻出来,日头早已偏西。太阳的余晖好像将天边连同一路上的梨树、草地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此时早已经过了平日她和江寻、红线回不羡仙的时间。
早上出门的时候,红线再三央求她早点回去,她说她还想听黄河渡口那个名为龙王的鱼怪故事。
江寻则带着两人份的吃食在渡口等她,企图瞒着寒姨再和她偷溜出去。还没实施计划就被闻讯而来的寒香寻中道崩殂,只能含泪同她告别。
出门的时候还一切正常,温馨到有些不可思议……现在想来,在不羡仙的这段日子就像她做了一个美梦一般。
没什么,只是现在梦该醒了。
一大早出门,在采集的半路上被“半道杀出”的荧蝇吓得不轻,又走了那么远的距离到绣金楼的据点花心思和那个据点的首领周旋……
现在的她已经身心俱疲。
然而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的崔颀却并不急着回不羡仙,而是一边在脑中回想刚才与那个金面具的对话,一边徒劳地希望这条回去的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让她晚一点面对江寻他们的关心。
让她在这一路上能多点时间,好好想想究竟该怎么办。
金面具首领的话又回荡在她的脑中:
“……对你的行动有所耳闻。伪装身份可以,别太过。”
“断联这么久是你的失职,但考虑到潜伏的风险,这次回去组织会主动联系你。”
“不羡仙行动前不要被洛神察觉。但必要时,对其他人可行非常手段……”
在那个阴暗的山洞里,金面具向她细细询问了不羡仙的建筑布局、乡民活动等细节。她只能用记不太清的借口尽量模糊一些重要的细节。可当他问到不羡仙的抵抗能力时,她无法欺骗,只得如实道:
“大部分村民不具备武力,但有个别村民有反抗能力。”
“具体呢?反抗能力能达到什么程度?弱点是什么?有武力值的村民的活动范围和习惯是什么?”
“……”崔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感到心跳得越来越快,让她近乎昏厥。
走在回不羡仙的路上时,她已经忘了自己究竟是怎么回答金面具的。回想起那时那刻,印象里似乎只剩下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绣金暗卫投来的令她喘不过气的探询目光。
世事似乎总不遂人愿。
期盼慢点回去的崔颀发现自己恍惚之间已经走到了神仙渡渡口的木桥边。
一路上的失魂落魄让她不曾发觉那轮明月是何时替代了太阳的位置。
夜晚的不羡仙一如平常。
还是那阵微风送来清淡的梨花香。
渡口的木桥前,她却看到一个提着灯的模糊人影。
“阿颀?!你再不回来寒姨都不拦我去找你了!”那个人影发现她后惊呼一声便提着灯向她跑来。
月色温柔,被澄净的江水荡漾开来的细碎光斑,在竹林投下的阴影间跳跃。
少年的提灯跳跃着靠近,在暗色的青草地中闪烁着朦胧的光。她却第一次不愿面对江寻那双在提灯的光照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