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年的圣诞前的一周,科雷格最小的孩子过生日,他在皇宫酒店宴请了许多人。
一身新西服的曼弗雷德戴了小小的红领结,头发梳得油亮,沿着台阶向上跑着,终于被诺娜妈妈妈追上,强行拉手端庄行走。这孩子最近几个月在诺娜妈妈|的关爱下开朗了许多,虽然在陌生场合仍然不爱说话,但是时不时表现出2岁多男孩该有的淘气。
“小绅士,穿得这么整齐,是要去当部长吗?”兰肯弯下腰,笑着跟曼弗雷德打招呼。曼弗雷德只露出牙,躲在诺娜妈妈身后偷偷观看。
希尔德这次也回来了,在兰肯身边。
“等你长大一点了,要不要去希尔德的学校上学?”我问曼弗雷德。希尔德没有主动跟我说话,我就间接跟她打个招乎。
曼弗雷德摇头。
“为什么?”兰肯好奇地问,“希尔德是个好老师,她会画很多画。”
曼弗雷德看看我,我鼓励他说话。
“因为……等我长大了,要当西贝尔的孩子。”
周围人哈哈大笑。
兰肯手指点点他的脸蛋:“宝贝,不用长大,你现在就可以当西贝尔的孩子。”
“真的吗?”曼弗雷德期待地看着我。
尴尬。虽然平时诺娜妈妈偶尔哄着他叫我妈妈,但我都阻止了。现在他这么大眼闪闪地望着我,我只好说:“等我和阿尔伯特结婚,才能……”
当你妈妈?
这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当妈妈,在这个年代的人很常见的话题,对我来说却是那么遥远的事。
“不好意思说吗?结婚了当妈妈,这多正常啊。”兰肯笑道。
希尔德一直垂着眼睛听着,完全不说话。
兰肯收起了笑容,知道这些关于“结婚、妈妈”的玩笑刺痛了她。科雷格悄声说:“她回来后要去探望毛奇伯爵,都没有得到允许。”
然后科雷格对她说:“毛奇伯爵通过我给你了一封信,里面说了什么?有没有给我们的消息?”
“没有。”希尔德低声说,也没有看我们,去跟雷娜和卡尔·辛格聊天了。
“为什么你把雷娜和那个辛格也请来了?”我问科雷格,“我以为你这次请的都是亲戚或熟人。”
辛格是莉莉的丈夫,一个冒险小说作家,今天穿了一身很鲜艳的宝蓝色西服,正跟雷娜聊得起劲。看到希尔德过去,夸张地两手张开:“霍夫曼小姐,您真的让我为难!原本我每部小说的女主角都以雷娜小姐为原型,现在您在我面前一站,我的上|帝!我不得不创作一部有两位女主角的小说了!”
雷娜大笑着,目光扫过来,我向她点了头。
“您的男主人公周围不是一向有5、6个女人围着的吗,两个怎么够?”希尔德抱着胳膊。
“哦!那不一样,”辛格说,“那些都只算是有交往,我说的女主角,一定要是让男主角真心爱上的。”
这边,科雷格低声说:“我请他们,是因为他们最近都帮了我们忙。”
“你是说……帮助了密谋?”
科雷格挑眉:“没想到吧?雷娜到西线演出,掩护过我们的人。而辛格也帮我们传递了好几次消息。所以本质上,这是一个‘反抗者聚会’。”
“但要小心这个卡尔·辛格,”我说,“我总觉得当初索芙特夫人被捕、毛奇被捕,都和他有关。”
“我们查过了,这个说法是毫无证据的。”科雷格说。
“但我不喜欢他,”我说,“他的能量很虚伪。”
“有时候不能太依赖神秘学的感应,”科雷格笑,“我们要团结必要的力量,更不能以貌取人。”
也许吧。
这时,辛格正跟雷娜大献殷勤,说他的一部小说将要拍成电影,一定要让雷娜当女主角,雷娜似听非听地吐着烟圈。科雷格走了过去,辛格话题一转,又开始抨击局势,指点江山。
“如果不推翻那个人,德国人还有活路吗?不可能。我告诉您,我正在写的小说就要间接地加入唤醒德国人的内容。用外星人来影射我们的[正捬]!地球人只有反抗,才不会外星人控制意识……”
他的激烈态度,比起施陶芬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一会,他的周围就聚集了不少人。有总参谋部的几名年轻军官,还有东线中央集团军的好几个校官,都是科雷格的朋友,大约也参与了密谋。有人开始点头赞同。
我听不惯他大放厥词,说:“科雷格,能让你的孩子带曼弗雷德玩吗?——我们专心给孩子过生日,不要谈论太多政|治。”
“哦,是埃德斯坦小姐,”辛格讥讽道,“您当然不愿意以这种方式谈论政|治了,毕竟在希拇莱身边做事,而且跟党卫军的高级将领们关系匪浅,要注意自己的立场。——是不是,雷娜小姐?”
这下原本围着他的人齐刷刷看着我,然后又向雷娜投去好奇的目光。
雷娜新拿出一只烟,辛格赶紧把打火机凑过去,帮她点了烟。
“对啊,上次在一个舞会上确实见过埃德斯坦小姐。”雷娜的红唇轻动,吐出烟雾,周围的人都望过来,连希尔德也看着她。
她不会要说我被斯科尔兹尼带出去的事吧?
“但我没怎么注意她,”她说,“我通常——只关注摄影机镜头在哪里,以及,身边的男人是谁。”
男人们发出笑声和赞叹。
“雷娜小姐,我们要不要去那边聊?”辛格指着远处,“就让埃德斯坦小姐在没有政|治氛围的环境中安静一下。”
他转身寻找雷娜,大约想让她挽着他胳膊,才发现自己周围没人了。雷娜向另一个方向走远,像吸铁石一样随身带走了听众——五六个年轻男士。现在辛格身边只留下希尔德。
“您说是不是,霍夫曼小姐。”辛格讪讪地对留在原地的希尔德说。
希尔德仍然抱着胳膊,若有所思,但也没有反对。
老好人科雷格走过去:“卡尔,不要这么激动。西贝尔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辛格露出神秘的笑容,压低了声音,“难道埃德斯坦小姐她是同情我们的?”
他那不同寻常的兴趣让我心中警铃大作:“同情你们?你们在干什么秘密的事吗?”
辛格下意识退了一步,又挺起胸膛冷笑一声:“您不知道这个聚会上都是想要让德国有所改变的人吗?科雷格,您身边还有一个与黑暗力量同流合污的人,我说的没错吧?”
科雷格无奈摇头,一边向我解释:“他只是有些激进,不要跟他计较。”
有些?这可不是一般的激进。
没想到辛格像被猫咬似的尖叫一声,曼弗雷德不知什么时候冲过来,使劲打着他的腿,手扯着他的衣服,一边发出尖叫。
希尔德弯下腰,两手一掐,把他抱到了半空中。那两条小腿儿还像车轮一样在空转着。
“小朋友,告诉我,”希尔德问,“为什么要打这位先生?”
“这不是埃德斯坦小姐带来的那个孩子吗?为什么这么没教养?”辛格拍打着衣服上不存在的污迹。
曼弗雷德的回答是一声像森林小野人那样的怒吼,他小小的身体里蕴含着很大的能量,也许海因里希的某些性格也遗传给了他。
我伸出胳膊,把他接了过来:“怎么了?不要怕,我不会怪你。”
到我怀里,他不再踢动双腿,伏在我肩头哭了出来:“这个人很坏,他说西贝尔的坏话!”
曼弗雷德听不懂大人间谈话的真实含义,但是他听得懂人们的语气,辛格说话含沙射影,让人不喜。
“原来是这样。”我说,“没关系,我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但是打人是不对的,我们得向辛格先生道歉。”
“不要!”曼弗雷德大哭。
看他哭得伤心,我只得抱着他向辛格欠身:“不好意思,我为刚才的事道歉。”然后放下曼弗雷德,拉着他离开。
曼弗雷德走在我旁边,偷瞄我的表情。
“等一等,”希尔德沉着脸,“西贝尔,就这样走了吗?”
我心中叹息,她还是要发作吗?
科雷格赶紧解释:“阿尔伯特今天没回来,西贝尔肯定觉得无聊了。唉,都怪我,怕她在家里寂寞,又想着这里有我家孩子,让她把曼弗雷德带过来——”
“你怕什么?不让我说话吗?”希尔德斥责科雷格,后者苦笑,不说话了。
“曼弗雷德,来,”希尔德向他招手,“我来教你一件事,好玩的事。”
曼弗雷德瞪着大眼睛,好奇地向她小步蹭了过去。
“看清了,要打一个人得这样。”希尔德突然间挥出右拳,砸在了辛格的腮帮子上。辛格向后倒去,倒在兰肯的哥哥菲利普的身上,对方下意识扶了一把,辛格才没有重重摔倒在地。砰砰蓬蓬,几个杯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曼弗雷德的小嘴张得大大的,过了好一会,高举双手欢呼。科雷格的几个孩子闻声围过来,也跟着不明所以地叫好。诺娜妈妈赶紧挡住他们,不让靠近碎玻璃。兰肯则用一盘糖果把他们带走了。
希尔德大步走到目瞪口呆的我面前。
“我以为你要找我麻烦。”我说。
“我已经够笨了,”她说,“没想到你比我还要笨。阿尔伯特不在,你就像个受气包一样。我真的看不下去!”
我笑起来,上前拥抱她。她使劲回抱了我。
“你恨我吗?”她带着哽咽,“我早就打算了跟你和好,但是我每次想跟你通话,总是觉得自己很蠢,怕你笑话我。——走,我们到外面聊。”
她从兰肯那里听说了工厂的事。我跟舍伦堡“闹”过之后,把父亲的抚恤金八万马克拿了出来投给了她,但是舍伦堡还是送来了十五万。总之兰肯那边已经渡过了难关。
“毛奇伯爵怎么样?”
“他……身体还好,那些人没有为难他。他在信里安慰我说,战争结束后他就能出来,你觉得可能性大吗?”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是……有可能的。”
“其实他信里还说,让我劝说科雷格和施陶芬他们,让他们不要激进地反对那个人,不要诉诸暴力手段。但是……我没有告诉他们,我也不会劝。赫尔穆特的任何决定我都赞同,只有这一个除外。”
“他们也不会听的。”我说。科雷格他们已经计划了太多,甚至已经实行过好几次,不可能停手了。
“你说的没错,”希尔德说,“如果赫尔穆特在这里,他们也许还会考虑一下,现在只是我们两个女人的劝告,大男人们能听吗?”希尔德语气中情绪复杂,她既认同科雷格的行动,又对他们的大男子主义不屑。
曼弗雷德和诺娜妈妈也出来了,诺娜妈妈要把他带回去,怕他惹祸。
科雷格开了车出来,叫诺娜妈妈上车。
诺娜妈妈惊呼一声:“您要送我们回家?!真的很抱歉,沃伦施泰因上校男爵先生!曼尼刚才不是故意的……”
“好的好的,没关系,”科雷格向她招手,“以后不要用那一长串东西称呼我,简单比绞刑架上的索套还要长,和阿尔伯特和西贝尔一样,叫我‘科雷格’,——西贝尔,你也上来。”
希尔德不满意了。
“科雷格,为什么我刚跟西贝尔说几句话,你就要跟我抢?再说,我才给你惹了麻烦,你不留下安抚那位自命不凡的大作家吗?”
科雷格苦笑:“你找的麻烦不叫麻烦,是我的荣幸,好吗?——我找西贝尔聊点事。”
“哼,不要让她做麻烦的事,她要应付希拇莱那些人,整天已经够累的了。”刚刚和好,希尔德立时化身为护着我的老母鸡。等我坐上车,她在窗口又对科雷格说:“你们的事情我永远支持,但有辛格那个男人在,我就先不参与了。”
“我也不参与!那个男人坏。”曼弗雷德捏着小拳头插嘴,随后被诺娜妈妈“嘘”一声止住。
“好好,你不参与。”科雷格对着我们笑笑,然后向希尔德说:“时间会证明的。”
在路上,科雷格对我说:“希尔德和你一样,知道索芙特夫人被捕时辛格也在场,心怀芥蒂。这不怪她。幸好,辛格在这方面十分宽宏大量,虽然有时候嘴上讽刺几句,但心里从不跟女人计较。”
到了我家,科雷格进到我家书房,我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前几天他交给我计算的,对12月份的一个日期的评估。当时他没有说这个日期具体要做什么。
把文件翻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