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德施泰特的西线总司令部设在巴黎附近,这里原本是叫亨利四世的一处酒店。我住在指挥部附近的一所单独房屋。据说原本这是给元帅准备的,但他觉得离自己的工作人员太远,因此搬过去和其他人一起住。
元帅的司令部可以说是非常“闲散”。没有铁栅栏,也没有重兵把守。白天几乎没有什么守卫,只有晚上,才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兵慢悠悠地巡逻。
到这里的第一天他比较忙,我只在晚饭时见到了他。第二天开始,他把我介绍给他自己的参谋部成员以及其他几位将军。
“咦,这不是阿尔伯特的——”一个作战参谋认出了我,被元帅打断:
“这是我的能量治疗师,西贝尔·埃德斯坦小姐。我认为她的治疗效果很好,希望你们也体验一下。”
元帅总在晚饭时出现,问我日间的情况,陪我在附近散步。
第四天的下午6点多,本来到了晚饭时间,但是元帅还没有回来。萨维亚蒂来找我,神色微微焦急:“元帅需要您过去一趟。”
跟着萨维亚蒂来到指挥部外,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两个洪亮的声音激烈地争论。
“将来盟军登陆根本不会有时间让我们展开运动战,坦克能不能施展开都是问题。必须要抢在最初登陆的时候打击他们!”隆美尔的声音说。
“不,”伦德施特泰说,“我们现在的空军根本不占优势,必须把战线拉后,让坦克有机会牵制敌人。”
“您的观点已经老旧了!”
“北非的结局已经证明您的指挥思路并不完全正确!”
我登上台阶,出现在指挥部门口,“两门大炮”停了一下,同时望着我。我回头看了看萨维亚蒂,确定这时候我应该来吗?
“哦,西贝尔来了,进来!”伦德施泰特语调变得轻松。
隆美尔元帅也挤出一个笑容:“西贝尔,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这里,来这里……”我望向元帅,他叫我来干什么呢?
“哦,她是来给你治疗的!”元帅对隆美尔说。
“给我治疗?!”隆美尔顿时茫然。
“是的!”元帅说,“你没来的时候,西贝尔已经给好几位将军治疗过。现在轮到你了,埃尔温。”
伦德施泰特突然间的亲切让隆美尔充满戒备:“我又没有生病,为什么要治疗?”
“不,你肯定有哪里不舒服,慢性疼痛之类的。”伦德施泰特上前拍隆美尔的肩膀,“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有。”
“不,我没有不舒服,我很好。”隆美尔坚持。
“就没有腰酸腿疼,旧伤复发什么的?”
“完全没有!”隆美尔有点生气地说,“我们现在要继续讨论刚才的问题!”
“那个问题没有再讨论的必要!”一提到军|事,伦德施特泰恢复了强硬。
“您真的让我头疼!”隆美尔大声说。
“看,我就说您准有哪里不舒服。”
隆美尔一副被打败的样子,举着手说:“好了好了,今天我们到此为止。反正也该吃晚饭了。”
“这样吧,”隆美尔对我说,“我晚餐时有一点时间,你一会跟我来,我们聊聊。露西前几天还提起你。”
我向他点头。
“等等……您和西贝尔很熟?”伦德施泰特这时才发现。
“算是吧!在北非见过,更早以前滑雪时也见过。”隆美尔说,抱起胳膊,很不悦地挺着胸膛。
“那我刚才似乎做了多余的事,”老元帅嘀咕道,“我以为您不认识她。”
隆美尔的胸膛挺得更高,表示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态度。
“那样的话,西贝尔晚上也不用过去了!”
隆美尔给出一个疑问的表情,刚才还逼着他做治疗,这会又不让去了?
“既然已经这么熟了,就不需要给你治疗了,我只是希望多些人了解她。”
“但晚上——”
“晚饭后是西贝尔陪我散步的时间,”伦德施泰特说,“如果您愿意一起来,我让萨维亚蒂陪您。”
伦帅翻脸过快,隆美尔一时愣神,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我知道,阿尔伯特前几天为了结婚差点被解职,有人告诉过我。既然如此,您还不让西贝尔陪我聊聊,我也好以后支持他们?”隆美尔似笑非笑,自信拿捏了问题的关键。
“您刚才说,您妻子很喜欢她?”伦德施泰特问。
“那当然!”提到妻子,隆美尔很高兴,“露西总是在信里念及她。”
“那就够了!”伦德施泰特一拍手,“您的意见不重要。”
隆美尔呆住了,显然伦德施泰特拿捏了另一层问题的关键。
伦德施泰特叫上|我离开了,石化的隆美尔被丢在了指挥部。
散步时,元帅会让我挽着他的胳膊。
“除了比拉和迪莎,这条年老的胳膊有很多年没有年轻女士的手光顾了。”
“那我很荣幸。”
巴黎的春天比柏林更早,气温更暖。道边的一大丛绣球花已经渐次开放,我从中摘下一朵淡蓝色的小花,插在元帅左胸前的衣袋里:“替比拉送给您。”
他宠爱地瞧着那朵花,就像瞧着最小的女儿:“你是个让人幸福的孩子,我让你在这里工作,你怎么看?”
“是不是希望他们对我有些印象?”
“是的,”他说,“我要让他们记住西贝尔·埃德斯坦,而不是谁的未婚妻。”
我明白了,如果我和阿尔伯特同来,那么我就只是元帅外甥身边的一个女人,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记忆。可是现在,我给他们做了治疗,他们会把我当作一个单独的人记住。
“我不确定这真的会有帮助,”他说,“如果将来,即使我不在了,你和阿尔伯特结婚遇到阻力,也会有一些人出于对你的认可而支持你们,而不会认为‘某个老元帅的外甥和一个毫无印象的非雅利安女孩结婚,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在巴黎郊外还没有完全降临的夜色中,在花草浅淡的馨香中,这些关怀的话以近乎严峻的口吻说出来,让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
“这丛花看起来不错,你把萨维亚蒂叫来,让他给我们在这里照相。”他说。
我叫来了萨维亚蒂,给我和元帅在绣球花前照了一张合影。
“明天照片洗出来,给阿尔伯特寄去一张。”伦德施泰特说。
“我也会把您今天说的这番话告诉他,”我说,“要不然他还蒙在鼓里,不知道您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打算。”
“不告诉他更好!只寄张照片。”
“元帅,”萨维亚蒂责备道,“这就真的是在和小辈置气了。”
伦德施泰特微微窘迫,又让我挽起他的胳膊,对萨维亚蒂说:“照相也照完了,你回去吧!”
第五天时,元帅中午就来找我。
“明天或后天你也该回柏林了,今天带你逛逛巴黎。”
他头发油亮,根根不乱,好像打了发蜡,衣服也新浆洗了,一尘不染。
“您是不是特意打扮了?”
元帅咳嗽了一声:“和年轻女士出门,总不能太邋遢。”
“可我没带什么漂亮衣服呢。”
“都到巴黎了,还怕没有衣服吗?”
汽车开出去,元帅一路好奇地打量着,然后问萨维亚蒂:“是去香榭丽舍的路,没错吧?”
“没错,绝对没错。您看,凯旋门都快到了。”萨维亚蒂回答了,又向我解释,“元帅一直待在司令部,偶尔拜访过贝当元帅,还没有好好逛过巴黎。”
等到了香榭丽舍,又皱起了眉:“我记得他们说有个香奈儿的店,设计师是女人,怎么没有看到?”
开着车找了一会,发现香奈儿的店关闭了好几家。
“我记得战争初期这些店还在呢……”元帅有些不高兴,“我就说不要对法国管得太严格。”
后来我们到了另一家叫沃斯的服装店。这里的高档服装也不少,这个年代名牌几乎没有折扣,有些德国軍官太太来这里一拿就是好几件,也不问价。
我正在犹豫挑选中,一不小心就被店员怂恿着穿上一件露背的香槟色长裙。出来照镜子时,就听到萨维亚蒂正在小声教元帅:“您要夸她选的衣服好看。”
元帅点点头,正要把这句复述给我,目光撞上|我后背,赶紧举起了报纸,和审美保守的萨维亚蒂都躲到报纸后面去了。
后来我又试了一条套裙,上身是半西装式,下面是收腰的五分裙。再配上一顶窄沿小帽子,这是这个年代很流行的样式。
元帅和萨维亚蒂放开了报纸,露出满意的表情。
“就这件吧。”我向店员说,随后从镜子里看到门被推开。
一个中年女士走了进来,她戴着宽大的帽子,遮住了脸。而她旁边那个几乎一眨不眨注视我,穿着便装西服的人,正是舍伦堡。旁边的女士轻轻抬起自己的帽沿,看了我几眼。她化了很浓的妆,大概50岁。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我,很不自在,我于是只买了这一件衣服。然后让元帅陪我去逛香水店。
舍伦堡没有公开身份,只是远远地向我们脱帽,仿佛陌生人之间的礼貌。
回到司令部,就有一个士官来汇报,说有一位旗队长正在等待。
萨维亚蒂去见了他,回来后说:“是六处的舍伦堡旗队长,我们在服装店见过,他说埃德斯坦小姐在希拇莱先生那边有些工作,他需要她的帮助,晚上要接她出去一趟。”
元帅望向我,我点了点头。虽然我知道舍伦堡此时很可能只是假传命令,但我觉得他来法国应该有特殊的目的。如果他需要帮忙,我最好还是去一趟。
“您不会也给希拇莱做治疗吧?”萨维亚蒂问我,充满了对希拇莱的鄙视。
“那你来替她出主意,”元帅帮我回答,“她父亲那时就不得不替希拇莱做事,你让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办?”
“但是元帅,以后都让她在您身边好了。希拇莱是唏特特嘞的最大帮凶……是集|中|营的创建者。只要有他在,我们的国家就不可能——”
“住口!”元帅打断了萨维亚蒂,“我知道军营里有好些年轻军官聚在一起妄议元首,我警告过你不要参与!”
萨维亚蒂不情愿地闭上嘴,一撇胡须还倔强地抖动着。看起来,他也是个唏特勒的反对派。
第一次到卡塞尔时,科雷格就和萨维亚蒂私下聊得起劲,而且科雷格也试图和元帅说些什么,但被元帅拒绝。和今天元帅打断萨维亚蒂的态度如出一辙。
难道说,他们那么早就在试探元帅的立场了吗?
他们……是不是都在秘密地反抗?
萨维亚蒂送我出去,我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也不知道科雷格怎么样了,我这次出来得急,没有和他聚一聚。”
“哦,毛奇的事已经稳定,他回了中央集团军的指挥部,我们经常有联系。”萨维亚蒂说。
舍伦堡自己驾车,他看起来对巴黎并不陌生。
“我没有告诉那位元帅副官我们要去哪里,他似乎非常生气,”他笑道,“好像我要把您绑架了一样。”
“您需要我做什么吗?提前告诉我一下。”
“怎么?”他讶异,“您今天意外出现在巴黎,难道我不能带你游览?你想去卢浮宫吗?”
“您就直说吧。”路越走越偏僻,这根本不是去卢浮宫,我看着窗外。
“一会到的地方,那里我们有几个朋友在,其中一个是外国人。昨天我跟他聊天时,发现他对占星很有兴趣。原本我打算请他到柏林找您,但是既然在这里碰到了,就请您帮他占卜一下。”
“那么您对占卜结果有哪些期待?”
他敏锐地看了我一眼:“不需要。”
我松了口气,很高兴他不需要我作弊。
“那么我猜测,您只是想看看将来进行某种合作的可能性,所以需要真实结果,是吗?”
“作为共事的伙伴,您真的很优秀。我的意思您立即就明白了。”
我开始感受一种新信息,来自舍伦堡提到的那个外国人。虽然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舍伦堡提到他以后,我就开始接收到一些对方的性格和目的方面的“电波”。
汽车到了一扇大铁门前,穿蓝色工作服的老人打开铁门,向汽车脱帽。主建筑是一座四层的石质大房子,旁边有果园和树林,似乎曾经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