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整整花了十日来修补应婉灵的金丹。
他们滞留客房这么久,小二也是来看过的,但一见到抱着撼天的当归又识趣地离开了,客人只是没交钱还继续住着,又不是跑了,没必要急着来讨钱,更没必要送命。
当归当然是想着得做个遵纪守法的好人的,奈何他身上分文没有,以往都是乌衣负责开支,眼下他正忙着修复金丹,不能受到打扰,当归只得厚着脸皮让店家宽限几天了。
修补后的金丹还需要再调息巩固,这个过程只能靠应婉灵自己,乌衣完成了自己的承诺,还未站起身,灵力的大量亏空就让他觉得头晕目眩,扶着桌子又坐到了凳子上,扶住额头闭目养神。
当归看见这一幕,急切地走到他身边,还未开口,就被乌衣抬手制止:“让我休息一下便好。”
他这么说了,当归也不好再说什么,让人休息,噤声似乎是必要的,他也在对面坐了下来,双手放在桌上,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第二次,他亲眼看见乌衣如此虚弱的样子,且都和他息息相关。说不清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他心中有些难过,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片刻之后乌衣便睁开了眼睛,只是依然没什么精神,他回头看了一眼应婉灵,对方依然在打坐调息,入定后便对外事外物失去了感知。
他对于应婉灵的告别还是有些小小的担忧:“晋天门内门弟子皆有命灯,应师姐大难不死,命灯未熄,掌门恐怕知道她仍然在世。”
倘若须沙真人真的如此狠心决绝,在得知她仍然存活之后,以某种名义判处她背弃师门,堕入魔道,甚至派人追杀,都不无可能。
晋天门高手如云,区区金丹确实难以招架,更何况还有不少宗门也奉晋天门为正道魁首,须沙真人一句话,便能让千万人赴之正义,应婉灵往后的路大概并不好走。
可他又觉得事情并非没有转机,应婉灵离开晋天门这么久了,想必须沙真人也早就得知她命灯未熄,这么久了没见动静,希望是他顾念父女之情,网开一面,又或者是觉得她修为低微,不足为惧,无需针对。
无论是哪一种,对于应婉灵来说都算好事。
当归想不到这么深远的东西,他伸出两只手,捧住人的脸颊,将人转了回来,大概是此时虚弱,加上没有料想到他的举动,乌衣的神情有些茫然,看得当归当时就笑出了声,他收回手,笑意不减:“你就别再担心应师妹了,还有我呢,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休息,好好地休息!”
乌衣眼中的茫然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怀疑,他总觉得当归还像初见时的那样,连自己都不能保护好,更何况别人。
一向不露声色的人突然表现出这么鲜明的神情,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得出来,当归有些不服气了,他小心思一动,一个念头就跃上心头:“我也送师妹一个礼物,替她打造把剑,和衔蝉那把一样神奇。”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都没有给乌衣打造过剑,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吧,人人有份,我也给你打一把!”
乌衣的眼神越发奇怪了,大概也只有当归会把打造一柄神兵看得这么随便,他移开目光,看向一旁:“我可不要,反正你铸剑用的材料和地方全是我的东西。”
这是实话,容不得反驳,当归尴尬地轻咳一声:“咳,这叫......这叫借花献佛嘛,我也出力了不是吗?”
越说越尴尬,也越发坚定了当归想为乌衣铸一把剑的想法,吃别人的用别人的,也该回报点什么才对吧。
东拉西扯了半天,应婉灵也睁开了眼,她的眸中满是惊喜之色。这次金丹破碎也算是因祸得福,乌衣毕竟比她修为高多了,经由他手缝补的金丹远比之前的还有坚韧,其中蕴含的灵力更是高出一大截,若是继续潜心修炼,说不定她也可以突破到元婴之境。
得此喜事,应婉灵的眉眼也舒展开了,她站起身,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刚想开口却被乌衣抬手制止,他很是不愿面对他人热情的感激:“师姐不必多说,我帮助你修补金丹也并非是想得到你的感激,相反,我还得感谢你告诉了我们初蒙剑的所在。”
神魂亏空并非一朝一夕能恢复的,他言语间透露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应婉灵也知道这是因何原因,只是看他疲于应对的脸色,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尊重乌衣的选择,只是点头致意:“劳烦祁师弟了。”
此前她曾说打算离开,如今自己破碎的金丹已经修复,便也没有再继续逗留的理由,只是在离开之前,她将自己的金丝香囊球拿了出来,里面跃动的幽光一下子就能吸引人的注意。
她低下头,看着香囊球:“这是师兄的命灯改造而成,我此前就是靠它寻到此处,如今我既然打算离开,此物于我也没什么意义了,不如将它物归原主。”
她摊开手,金丝香囊球就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命灯的光芒似乎更盛,跃动的幽光仿若心跳。
当归只看了一眼,又立马收回了目光,一手托住下巴,只深思了一小会儿,就开口道:“可我觉得我拿着也没什么用,感觉还容易暴露自己的行踪。”
听见他的理由,应婉灵不禁哑然失笑,她收回了手:“这样啊......”
她话音未落,金丝香囊球便被她整个捏得粉碎,其中的命灯也一并熄灭,不再有光芒跃动。
看得当归却有些可惜,倒不是心疼命灯,而是心疼那做工精巧的金丝香囊球,就这么捏碎了,还怪可惜的。
乌衣却看出了她的决心,此番一别,没了命灯指引,浩渺天地之间想要再次相遇可就不容易了。她下定了决心,便要破釜沉舟,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香囊球化作齑粉,手一松便如流沙散去,应婉灵神色如常的收回手,轻叹了一口气:“那便就此别过吧......”
她话没说完,当归便打断了她:“师妹!先等一下,你一个人在世间游走太危险了,我想打造一柄剑赠与你,还需等些时日......”
话音未落,应婉灵也轻笑一声:“不必了。”
若是在以前,恒蒙想要为她打造一柄剑,应婉灵绝对是无比高兴地接受,但是放到现在,她只觉得空落落的。愿望也是有时效性的,如今她已不需要了。
她转身就走,态度如此决绝,倒让当归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来,他有些茫然地看向乌衣,心里有些忐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乌衣摇了摇头:“只是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曾经他和应婉灵是同一类人,和其他晋天门弟子没什么不同,都对这位天赋卓绝,修为高深的大师兄抱有景仰之情,只是人与人的天性不同,境遇也不同,最后各自走上的道路也不同。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应婉灵好像已经认清了现实,也将自己的景仰剖析成最根本的缘由,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也是如此,她才能放下得这么彻底,这么决绝。
乌衣却有些羡慕她,她还不算山穷水尽,还有回转的余地,而自己早已经是穷途末路,无路可走,事情在他选择堕入幽冥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机会。
这样的想法令他有些惆怅,微微握紧了拳头。
当归被他所说的话弄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叫做出了选择?为什么总觉得乌衣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他瞥见对方微微握紧的拳头,还以为是他不高兴,连忙说道:“我说话算话,还是会给你铸一柄剑的。”
他已全然脱离了往日的阴影,令乌衣哑然失笑,他顿了顿,轻声道:“我不用剑。”
“不用剑?”当归一脸不信,“那你以前用的什么?刀?枪?法器?”
乌衣:“......我现在不用剑。”
当归:“那就是说以前是用的,对吧?以前用就说明会用,会用,就能用。”
他似乎是铁了心地要给乌衣送一把自己打造的剑,乌衣拗不过他,干脆随他去了。
可涉及到“赠礼 ”,当归又觉得不能随性而为,得深思熟虑一下,究竟送什么类型的剑比较好。
他思忖着这个问题,一直到乌衣恢复得七七八八都没有想通。
走动没什么大碍了,乌衣也没打算继续停留,在这旅店里滞留这么久,又没和老板提前打声招呼,乌衣也觉得不是很妥当,额外多给了些通宝,再计较的掌柜也顿时喜笑颜开,多了许多宽容。
只是临走之时,掌柜又突然叫住了他们,说是之前与他们同行的那位姑娘留了件东西在这里,嘱咐展柜在他们离开时再拿出来。
得知应婉灵走时还托付了什么东西,不当面转交,还神神秘秘地让掌柜在特定的时候再拿出来,当归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却见掌柜拿出来的是一副卷轴,装在绸缎做成的袋子里,看得出来主人家很是珍重。
乌衣谢过掌柜,拿着这神秘的临行赠礼走到一边,在当归的催促下打开,卷轴用一根编织的五彩细绳捆住,像是一副画。
将细绳取下,缓缓展开画轴,一个剑指前方的白衣身影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