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也曾有过一种,生而非人,却一样有着极高灵智的生灵,称之为妖,却已因为种种原因,族群没落,再难觅得踪迹,但也有人说,如今那些所谓的灵兽,便是退化而来的妖族。
能得到一只灵兽就能令一个修士修为大涨,若是能得到一只妖,说不定能帮助一个资质平平的修士突破瓶颈。
总之,虽然没有明文记录,但大部分人都认为,妖族的没落,和此前人族修士对于妖族的大规模奴役和屠戮有关。
反正梨蛾的课本里是这么写的。
她抓着毛笔,歪歪扭扭地在上面写下夫子刚才说的话,但她并不感兴趣,写了个七七八八,又扭头看向窗外,这个时候,就算是路过的一只蚂蚁都比夫子更吸引人。
然后夫子手中的经书就敲在了她的脑袋上:“梨蛾,我说的你可还记得?”
哎呀,看得入迷了,都忘了观察夫子有没有注意到她,梨蛾揉了揉脑袋,萎靡不振地低下头:“忘了。”
夫子两条眉毛立刻就扭在一起了,她压着怒火,对这个聪慧过人心思却不在学堂上的小辈是怒其不争:“你呀你,不好好听讲,私底下也不勤加练习,将来要怎么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大妖。”
梨蛾撇了撇嘴:“我才不要当大妖,我要当小妖。”
她实在是不理解总是喜欢逼着他们学东西的夫子,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着咬一样,她必须得不浪费一点时间,一刻不停地学习怎么成为一个大妖。
明明他们在这里生活得自由自在的,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干嘛要想着怎么去打架呢。
她又一次顶嘴的后果就是又被夫子训斥了一顿,赶到了屋外去反省。
这倒遂了她的愿,屋子里坐得烦闷了,还是得出来透透气。
梨蛾靠着墙壁,朝着远处看去,远方的天空之中,一道巨大的裂缝竖直悬挂于天穹,有一道天河自那裂缝之中流出,汩汩清流不断,给这方小世界赋予了生机。
她出生在这里,也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只是一处意外开辟的小世界,在小世界之外还有个大世界,但她觉得,只要一直呆在这里不就好了么,因此,对于夫子口中的外界凶险也就表现得不是很在乎。
但她也并非全无好奇,只是夫子太不会劝人了,梨蛾看着遥远天际的破口,若是夫子说“只有等你们足够强大了,才能到外面去历险”,她大概才会自发地刻苦学习。
不过她也有个自己的小秘密,她曾经瞒着夫子,瞒着父母,偷偷去过天际的破口处,但她没有越过那道裂缝,还不小心从崖边跌落,滚到了缝隙的底下,却在那里看见了一柄长剑。
剑身大半都没入了坚硬的岩壁,而它划过的缝隙却向上不断延伸,最终变成了头顶上那道巨大的裂缝,小小的梨蛾仰着头,嘴巴张得老大,而后她才反应过来,她面前的这把长剑,说不定是什么绝世神兵,就是它开辟了这个小世界。
小小的梨蛾于是跃跃欲试,试图将这柄长剑拔出,若是有了神兵,夫子肯定不会再念叨她不好好学习了。
但无论她怎么用力,正着拔,倒着拔,甚至手脚并用,使出自己那不是很多的浑身解数,长剑也没有挪动丝毫。
她又开始想,说不定这柄长剑只是把被丢弃到这里的普通长剑,恰巧卡在了这里,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于是又扭过头,气鼓鼓地离开了。
走到一半她又后悔了,想要再折返回去再试一次,可无论她怎么找,都没有找到离开时的那条路,直到母亲包含着些许愠怒的喊声传来,她才顾不上继续寻找,连忙跑回家了。
但那把长剑是一定存在的,当时的她太过弱小,没办法拔起来,等到她成长到夫子口中的“独当一面”的时候,肯定就能轻松地拔起来了。
梨蛾打了个哈欠,至于什么时候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妖”,还是以后再说吧。
她睡眼惺忪,没有看见那遥远天际的裂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外面进来了。
当归直到踏上了坚实的土地还是觉得非常不真实,他又踩了两下,又不像是假的。自从在覃城里面连续经历了不少像是幻境、洞天的东西之后,他也越发警惕起来。
但说到底,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戈壁沙漠之中的一处绿洲,看上去平平无奇,浅薄的水底竟然别有洞天,如果不是那种感应的确来自于这下面,他绝对不会想到要仔细探查水底。
虽然更令人惊讶的是,这狭窄缝隙之中的世界,俨然是另一个桃花源,放眼望去,满目葱茏,还能看见不少建筑,似乎有不少人在这里长期定居。
当归觉得自己应该还是低估了所谓“神兵”的威力,大概是闲月城中被束之高阁的浅月造成的误解吧。
他也顾不得过多感叹些什么,乌衣总是催得很急,他现在已经很自觉地就要去找遗落的剑在哪里,但在那之前,似乎有些不速之客,也不对,他们好像才是客人。
主人家并不欢迎访客,即便是半瓶子水的当归都能察觉到有不少修为高深的人正在靠近,看样子就是冲他们来的,他回过头看向乌衣,大有一种“你催我来的,你来解决”的意思,然后自然而然地缩到了乌衣身后,毕竟他一直不是很擅长和其他人交涉。
可他大概忘了,乌衣也不擅长。
主人家来了不少人,领头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仍然明亮的眼睛在陌生的访客之间打转,而后直接定在了乌衣的身上,似乎认定了他才是话事人。
只是不知道为何,当归总觉得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带着莫名的敌意,甚至是愤怒,似乎他们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应该被立即驱除,或者处死。
老人似乎也没拿定主意,一时沉默不语,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年轻人按捺不住,想要走上前来破开大骂,却被她伸出的手杖拦住,老人长叹了一口气,总算是开了口:“不知道二位是何方大能,为何擅闯我族领地,莫非,是想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当归听得一愣一愣的,又是我族,又是领地,最后还来个赶尽杀绝,他觉得听着不太对劲。
乌衣却神色如常,他看着领头的老人,笃定道:“你们是妖族。”
这话一出,似乎让对方的人更加紧张了,一时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人人自危。
还是领头的老人最为镇定,她用手杖连续敲了三下地面,中气十足:“肃静!”
有她在,那些人又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不再多说,却是更加紧密地站在了老人的身后。
只有当归,既不知道妖族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又突然不害怕了,纷纷转过头,炯炯有神地看着乌衣。
乌衣继续道:“我并非是为妖族而来,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找一柄宝剑。”
前一句话似乎让他们放下了担忧,但后面一句话,又让他们惶恐起来,只是看他们的样子,乌衣就知道,这方小天地能够存续一定是和恒蒙的剑脱不开关系,而眼前这些早已在世间销声匿迹的妖族,也知道这柄剑的存在。
老人沉默良久,略有些深沉:“我族能继续苟延残喘,全仰赖这神兵开辟的避世之所,阁下若是要取走神兵,无异于覆灭此间,将我族仅剩的栖身之所也一并摧毁。”
看来,恒蒙的那柄剑不仅开辟了这个小世界,还成为了某种镇石,稳固着它的存续,若是直接取走,便会如她所说,难以维持,渐渐合拢,不再存续。
可在乌衣看来,这似乎不是什么困局,他直截了当地开口回道:“那便从中迁出,此间不再,外面还大有天地。”
这话似乎激怒了老人身后的那些人,他们纷纷怒目而视,又意欲要好好理论甚至打上一架了。
虽然听不懂,但作为那柄剑的主人,当归觉得自己不该继续旁观了,有必要站出来从中调解,他直接上前横在双方之间,轻咳两声,伸手安抚:“不要吵架,有话好好说,总是会有两全其美的方法的。”
他背着的剑匣吸引了老人的注意,她似乎是现在才发觉,要找剑的人或许另有其人,也是现在才认真打量跟在乌衣身边的这个人。
只是她看着那张面孔,有些难以置信,原本德高望重的沉稳形象都有些难以维持,她颤颤巍巍地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却紧紧盯着当归的脸,她试探性地问道:“恒蒙仙师?”
当归疑惑地看向她:“啊?”
虽然略显年轻,但的确是他,还有他身后的剑匣,就是他。老人几乎快要喜极而泣,她却依然紧盯着恒蒙,颤抖着伸出手,一头雾水的当归也只能先扶住她,有些尴尬地问道:“你认识我?”
这么久了,一路过来只有乌衣认得他,现在又突然多了一个,当归还有些不习惯。
“认得,我怎么会不认得呢。”老人眼含泪花,几乎就要跪在了他的面前,“您是我族的救世主,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就算他的确是恒蒙无疑,但当归并没有当初的记忆,他自觉没法受得起这一拜,连忙将老人扶了起来。
有了这一出,原本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顿时烟消云散,更多的是好奇,跟在老人身后的人有一半都是出生在这里,生长在这里,对于来到这里之前的事也是一无所知。
从敌人一下子变成贵客,当归有些招架不住,求助似地看向一旁的乌衣,而对方稍加思索,看着泪眼汪汪的老人,开口道:“你是衔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