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乌合之众。

散兵看着驻地里一群忙乱的愚人众，心中冷漠地嗤笑道。

这群下属知道他的脾气，一个个大气不敢喘。遇到需要交流的地方都直接用手比划，活衬得愚人众的基地一整个像聋哑人再就业现场。

还有两个人因为交接不顺吵了起来，手语打得飞起，像是在结印。

看起来更傻了。

这群实力一般，智力更不像很正常的样子的蠢货摆在面前，执行官突然开始感觉自己之前对那个家伙是不是过于苛责了？

她那个样子，难道已经算是愚人众里的佼佼者，了？

那几个家伙，有的谋划着向天理举起叛旗，有的野心勃勃要颠覆神明的权柄，他们为了自己的“大业”而疯魔的时候，能不能看看底层这些快把自己蠢死的废物？

别的不说，璃月和须弥的远征军一去不返，也没有得到执行官半分的关注。

神明的目光之中没有蝼蚁的位置，弱者所面临的一切困境都可以追究到它“弱小”的原罪。卒子的枯骨只会奠成反叛者前进的阶梯，在最终的目标之下，一切牺牲都微不足道。

弱者是没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的，这些道理他早已知晓，这也是他，他们，一路践行的真理。

只是突然有一只蝼蚁从排着队低头前行的蚁群里掉出来，狠狠摔了一跤，然后挣扎着爬起来，告诉他要去复仇。

为了她同为蝼蚁、尸骨都被拿去充作崇高理想的基石的家人们，为了他们被愚弄的愚人的一生。

多好笑啊。

他第一次看清那个愚人众中的“新锐”，执行官眼中的高级蝼蚁的面容，就是在那片阴雨连绵的踏鞴砂。

巨大熔炉自顾自运转着，把所有生命与血肉铸成冰冷的杀戮利器，扭曲的光晕连接着天空之上的阴云。苍天之下，万物皆为刍狗。

他站在她身前，笑到眼泪都要落下，而被魔神残余的力量碾碎了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的她，用最后的力气抬头告诉他，她要复仇。

……多好笑啊。

好笑到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笑得根本停不下来，笑得人偶根本不存在的感官隐隐幻痛，过去与过去重叠加深，现实与现实碰撞碎裂。

蚍蜉撼树。

一个连神之眼都没有的凡人，一个身染祟神命不久矣的凡人，想要向神明的权柄复仇。

可笑，可笑。

他问：“你还剩下什么，能拿去复仇？”

她回答：“我的心脏还没有被腐蚀掉。”

“好啊。”他说。

她拿心脏换地狱裂缝中垂下的一根蛛丝，他用一刻的怜悯换一个永不背叛的共犯。

人偶在那个阴雨连绵的夏天种下一颗心脏换来的种子，想起来就时不时浇浇水，冷眼看着她扎根，发芽，重新长出荆棘。

现在，又一个夏天快要到来了。

他此时居然和多托雷那个疯子有了些许的共情。

那枚种子就要结出果子了。

那个实验就要得出结论了。

……他很期待，能否看到一个和当年不一样的结局。

-

这次稻妻的出使任务看起来是很重要了，一次性出动了两位执行官。

讨债人心里嘀咕着。

要是来的能是一位好说话的执行官就好了。

女士大人脾气不太好，而且和她一起出使基本要得罪光所有人。

散兵大人更是……嗯。

他身边的雷萤术士跟他打手语比划：执行官有哪个是好说话的吗？

讨债人：……也是。

两个人一起垂头丧气，坐在一旁看下属们结印吵架。

散兵大人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事少。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里乱转，执行官也懒得理他们。

“你说……”讨债人忍不住开口，被同事瞪了一眼后改成手语：我们会像卡塔琳娜他们那样吗？

雷萤术士比划回去：别多想，做好自己的事。

因为多想也没有用。

沙漠远征队尚能时不时传回来一些零星的消息，虽然隔的时间一次比一次久，层岩巨渊的分队直接失联了，而且依愚人众在璃月的作为，那些人在层岩之下想必也是……

别多想，雷萤术士只能如此苍白地比划着。

他们是服从命令的士兵，即使明知自己是炮灰，为了至冬的家人们也绝不能后退。

他们两个军衔较高，所以能知道那些“命令”背后部分的残酷真相，无论是对其他国家的人们，还是对愚人众的士兵们。

而这种感觉，在看到那些新兵们热情澎湃，充满对未来的期望和向往执行着上级分派下来的任务时，犹为复杂。

如果，我是说如果，讨债人比划着，如果我最后没能回去……麻烦把我的津贴和抚恤金带给我的弟弟妹妹们，有了这笔钱，他们可以不用再待在壁炉之家。

不用再……踏上和我一样的路。

雷萤术士安静半晌，拍拍他的肩膀。

不远处，新兵蛋子们不知道为什么又推推搡搡起来，两位上尉看着，正要前去阻止他们别惹怒了执行官折在这里，就看到其中一个人被推出来，扭扭捏捏地往他们这个方向走。

讨债人：……我们当年也是这个德行吗？

雷萤术士：。

新兵拿着一封信件，犹豫迟疑了半天，才小声开口道：“上尉，我们收到了散兵大人之前让暗线留意的蒙德情报，您看……”

雷萤术士：“哦，那你拿去给散兵大人看啊？”

眼前的士兵一下子脸色发白，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雷萤术士：笑发财了，你怕他我们就不怕吗？

讨债人：“年轻人就是要多锻炼锻炼，胆子这么小怎么行呢？”

讨债人：第六席抽人的时候可不看军衔大小，看他们这表情，这情报估计还不是什么好消息，谁去谁是傻子。

正僵持着，两位上尉突然看见士兵面露惊恐地看向他们身后，心里咯噔一声，转头看去，散兵正站在他们身后不知道听了多久，面露不悦之色。

……不对，这位大人一直都是这个臭脸，这倒是不好判断他的心情了……

两个上尉还在这勉强能维持镇定，后面小兵已经吓傻了一整个呆愣住，如果不是雷莹术士扶了一把，当场就能瘫倒在地昏厥过去。

散兵没理这些日常现眼的下属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他直接拿过那个信封，打开看了看。

“呵。”

一声冷哼过后，两位上尉也低下了头。

经验证明，这种时候只要装作自己是个间歇性失聪，只能听见命令的聋子就可以了，一般情况下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一般情况下。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凝重，冰冷的氛围从面无表情地执行官身上蔓延开来，甚至压制住了稻妻渐盛的暑气。

两位经验丰富的上尉也渐渐心里没底了，手脚和心脏一起在闷热的天气里变得冰凉。

终于，驻地里除了虫鸣之外有了别的声音。

散兵一把撕碎了那封情报，按了按帽子，转身离开了。

纷纷扬扬的纸屑撒下，雷莹术士被同事扶住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了，而讨债人也没好到哪去，手心湿漉漉的都是冷汗。

两个人心有余悸地对视一眼。

不敢有半分好奇。

-

稻妻城内戒严，时局紧张，城外的荒野更是不见人影。

散兵面无表情地踏在青葱的草地上，漫野的春色已经渐渐向着夏日的绚烂转变，野生的小狐狸还在草丛里俯卧着，看到生人也不知道跑开。

“……没有危机意识的家伙。”他不知道在说谁，不知道在说什么，总之看什么都不顺眼。

成果没有验收到，项目失踪了。

他记得上次多托雷那个疯子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微笑着让一整个实验室也“失踪”了。

那他现在的愤懑恼火和一点不肯承认的焦躁，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呆子，蠢货，没有危机意识还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

散兵恼火地暗骂着，无处发泄的情感堵在心里，并没有被疏解。

他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像那年走出踏鞴砂的炉心之后，突然天地茫茫，了无方向。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小小的村落，寥寥几户人家，也没有寻常日子里炊烟袅袅的景象，地里甚至已经生出了大片的杂草，看着像已经被废弃了的村落。

散兵停下脚步，突觉自己行为的荒谬可笑。

他在做什么？

冷冷嗤笑一声，散兵本打算转身就走，突然听到一处声响，眉眼一厉，转头看去。

一个鬓发皆白的老人家围着头巾，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从破败的房屋里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看起来眼神也不太好了，因为她正在往沟渠里迈步。

散兵面无表情地放下已经凝聚出元素里的手，感到一阵无聊，转身打算离去。

散兵：“……”

索菲亚现在的状况不太好。

因为一些这样那样的原因……嗯……总之，她现在的状态被白大夫看到是要被喂十斤黄连的。

幸好在视力受到更大的影响之前，她事先给自己做好了伪装，还找到了一个废弃的村庄暂时落脚，以谋后续。

索菲亚现在眼睛一片模糊，依照着记忆中的路线想要走出屋门，前半截有拐杖探路还算顺利，刚轻轻松了一口气，结果突然脚下一空——

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稳稳地扶住了她。

索菲亚·老奶奶版本受到了一点惊吓，一时间有些茫然，隔了一会才渐渐感知到身边另一个人的存在。

她感觉了一下身边人的身高，笑眯眯地说：“谢谢你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