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坐落在果酒湖之上。
索菲亚坐在桥上。
傍晚的风微微吹扬起裙角,又被腰间挂着的铃铛压落下来。
她漫无目的地走神,在夕阳的余晖中看着被叫回家吃饭的孩子,收工换班的西风骑士们,,傍晚归巢的鸟雀,城里渐渐升起的炊烟。
陨星事件被调查小队解决后,所有的受害者都已经醒来,大多数人还在西风教堂恢复受损的身体和精神。
而索菲亚是偷跑出来的。
虽然西风教堂医疗服务免费,但药物和绷带还是要自己付钱的。
本来是没有这一项规定的,但好像在她开始接野外的任务之后的某一天,西风教堂的修女计算了一下教堂每月的收支,怀着沉痛的心情向西风骑士团打了申请报告。
也不一定是因为她,索菲亚心想,说不定是在班尼冒险团成立之后才发生的。
牧师芭芭拉忙得脚不沾地,下意识地把相熟的朋友放在了稍后查看的那一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一转头发现某个讳疾忌医的家伙早溜走了。
风吹动岸边的蒲公英,小小的,伞状的绒毛满天飞舞。
蒙德就该是这样平和而美好的样子,没有悲伤,没有焦虑与恐惧,没有那些莫名其妙的陨石、怪物、阴谋家。
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外伤,最多是经久不治的头痛,更多的损伤还是精神上的,也分不清是沉疴还是新伤,索性就不给自己和他人添麻烦了。
芭芭拉说是吟游诗人送昏迷的她回来的,想来是温迪判断了她的状况已无大碍,将她送回了西风教堂。
不知不觉间,温迪已经帮了她很多次了。
下次擦风神像的时候要更诚心一点,不能用清水泼几下,用捕风瓶吹一吹就收工了。
嗯……虽然那样真的很省力,罪过罪过。
那个唯一成功的任务对象后来又找索菲亚道谢了,说起来还挺让人尴尬的,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接了一个野外的任务,结果最后只成功完成了一个,还险些把自己折进去。
伊诺斯骑士向她表达谢意和歉意的时候,索菲亚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丢人。
不然心思狡诈的愚人众怎么不得借机敲诈一笔,好让自己的账面看起来像是个能存活下去的程度,以免风餐露宿的旅行者都能来质疑她的生活态度。
她现在手边的两个冒险家蛋堡就是那位过意不去的骑士坚持送给她的。
本来伊诺斯骑士是想请她去餐馆吃的,但是索菲亚是在没什么胃口,又是从教堂偷跑出来的,不敢说自己刚醒吃不下,怕又被扭送回去花钱进行无用治疗。
最后她灵机一动,对餐馆老板问说可以打包带走吗。
骑士的谢意到位了,索菲亚的晚餐到位了,事情完美解决,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伊诺斯看起来有点失落,餐馆老板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同情。
坐在桥上吹一吹风,待那种难言的滞涩稍稍从大脑和胃里退去,从昨晚到现在只吃了一个苹果的身体终于开始抗议了。
索菲亚拿起蛋堡的时候,油纸包裹的食物还留有余温,咬下去的时候,面包已经有些软了,但是配合着裹着浓浓蛋黄酱的水波蛋和鲜美多汁的火腿,依旧瞬间征服了干涸的味蕾和疲惫的神经。
这是索菲亚第一次吃到这个冒险家们的经典菜单。
这是蒙德的经典美食,几乎每个冒险家的必备技能清单上都要有这样一张食谱,连到蒙德的游客都会慕名尝上一次,毕竟它在餐馆的价格也不算昂贵。
她和所有人一样的工作,一样的吃饭喝水,一样的每天迎着朝阳打开房门,甚至一样的在工作时间摸鱼,经常性消极怠工。
可是罗莎莉亚说,她还是会被一眼看出格格不入。
倒是和愚人众的身份没什么关系,修女如此评价道。
她的那些同事们一个个工作认真有激情,连走在路上都时刻步履带风,精神奕奕,一看就不是当地人,像混进绵羊群里的山羊。
而她却不是因为过于奋进,在工作面前躺平的样子不会有人怀疑索菲亚是个正宗蒙德人。
被迫半夜加班来盯梢的罗莎莉亚,对着被吵醒睡眼朦胧又敢怒不敢言的索菲亚说:“你像是漏掉了什么。”
“就是,”罗莎莉亚拎着酒瓶,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圆满,而是,好像漏掉了什么,显得不那么真实。”
空在病床前对她说,要好好生活啊。
是吗?索菲亚恍惚地想,是这样吗?
她漏掉的东西,是叫生活吗?
索菲亚索性放空大脑,一口一口机械式地吃着晚餐。
“你倒是悠闲。”冷哼声在身后响起。
索菲亚一下子被噎住了,一口卡在嗓子,上不去下不来。
……吃饭还是不能走神。
散兵正站在她身后的桥面上,她猜此时她的上司一定是抱着手臂,一脸不爽地看着她。
但是索菲亚此时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只能在那里痛苦地听上司叨叨。
“很厉害嘛,”散兵冷笑,“让你上一边躲着去也不听,眼也不眨就跳下去了。”
“怎么不摔死你呢,翅膀硬了想要单飞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散兵在来的路上心里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现在却越说火气越大。
“转过来……你在干什么?”散兵突然感觉有点不对,侧上前一步,然后看到他的下属被一块蛋堡噎得脸通红。
散兵:“……”
多亏了上司不计前嫌的一巴掌,索菲亚才没噎死在蒙德城门口,就是力道有点大,大到让索菲亚怀疑上司是不是想一巴掌把她拍到河里洗洗脑子。
散兵实在是被她搞得心态平和了——气是生不过来的,纵使是人偶也会觉得和她计较太多会折寿。
“我说你,看鸭子看入迷了?面对上司一点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吗?”
“倒,倒没有。”索菲亚嗫嚅着说,“我腿麻了,转不过来。”
散兵:“……”
他总能被眼前这个精明的傻子气到,又紧接着被莫名其妙的原因消气,最后只剩下疲惫和心累。
散兵伸出手,直接像抱小孩那样把某个坐在桥上坐到腿麻自己起不来的傻子拎起来,转过来,
索菲亚:“……”
她坐在桥沿上,高度正好微微俯视着散兵,裙角被风吹动的时候,因为他靠的太近,会直接轻轻拂上他的腿。
索菲亚满脑子都是“他居然没有把我扔下去他是不是脑子被夹转性了”。
散兵明明在高度上略输一筹,投射过来的目光却依旧是睥睨的。
对上那双眼睛,索菲亚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可惜退无可退。
身后是平静无波的湖水,身前是眼含讥讽的老板。
说不好哪一个更致命。
“有什么后遗症吗?”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散兵突然先开口了。
“什么?”索菲亚下意识问道。
散兵的眼神里那一点微末的关怀一下子就看不见了,人偶那双精致的堪称造物主杰作的眼睛忍不住又瞪了她一眼。
他抬手重重敲了一下索菲亚的头,恶狠狠地说:“强行脱离逝者的命之座是会受到精神上的损伤的,你要是把自己折腾的更傻了,我可就不要你当手下了。”
“其实没什么事啦。”索菲亚捂着脑袋想着怎么蒙混过去,想着想着摸到了手边剩下的蛋堡。
“其,其实,”索菲亚硬着头皮对着目光不善的散兵举着油纸包裹的蛋堡,“我只是有点饿了,您要不一起来吃点。”
就,反正他坐下来吃了嘛,做人要学会含混糊涂。
人偶是不需要进食的,散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下来,就着一肚子的闷气陪她吃这可笑的,小小的,叫做蛋堡的东西。
吃东西也堵不住她的嘴:“您好不容易来蒙德一趟,怎么也得尝一尝蒙德特产嘛。”
散兵冷哼一声:“你怎么不把蒙德最大的特产——风神之心献给我?”
索菲亚又被噎了一下:“那不是——那不是您事先没说嘛,不然我无缘无故也不能从女士大人手里抢东西,您说是吧?”
“女·士·大·人。”散兵收回下意识伸出的手,冷笑一声,“你倒是对她尊敬的很。”
完蛋,又不知道哪里戳到上司生气的点了,索菲亚忍不住想要咬指甲。
啧啧,也太爱生气了吧,她悄悄在心里想。
散兵浑然不知,还在那里不断输出;“女士,呵,不过是借着从女皇那里得来的力量,便敢耀武扬威,这种人也值得你惧怕?”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她一只手能捏死十个我,索菲亚心想。
“是啊是啊。”索菲亚附和着上头的上司,“女士和您是没什么好比的。”
“你倒是对我没有什么畏惧。”散兵突然一顿,转头看向她。
“那是当然。”索菲亚笑咪咪地看着他,短暂清明过后的绿色眼睛又环绕起迷蒙的雾气,茫然无害又让人看不清眼底。
“我们可是共犯啊,散兵大人。”
散兵说不上有没有被这样一句话讨好到。
他只是以一种漠然的语气说:“要与我合作,是要拿出相应的实力的。我可不会认为一个浑身都是后遗症的人有合作的价值。”
他带着一点恶劣的笑容:“从梦境里以那样的方式的强行脱离,你坐在这里也会恐高的吧?”
索菲亚转头看着身后的湖面,平静,清澈,深不见底,如同从那座雪峰上坠落时,看到的希望与恐慌并存的天空。
“是啊。”她伸了一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
然后转身跃下。
那双梦境的主人穷尽一生追求的风之翼轻轻展开,托扶起每一个为了挑战天空而坠落的灵魂。
飞行执照可不是白考的,索菲亚心想。
散兵站在桥上,看着那个人克服本能的恐惧,一身冷汗地在空中一个轻盈的转身,羽翼在空中划出风的脉络。
看着那双眼睛深处的骄傲与执拗,对他说:我不可能被一座山困住。
他突然想起当初去调索菲亚的档案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头发花白的研究员,一遍一遍地对旁边人说:“那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那种执着到偏执的坚定,真是一脉相承的疯狂。
他站在桥上,轻轻笑起来,直至放声大笑。
“我很期待……你的合作。”他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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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救一下啊。”索菲亚在湖水里飘飘浮浮,仰头问道,“你一定要看着我体力耗尽,淹死在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