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时候会紧张陌生的新环境,会紧张靠近她的同学,会害怕文乔女士突如其来的发病。
只有晚上躲在这间小小的房间,被台灯微弱的光晕笼罩在这一方天地的时候,才会觉得安心。
即使很多次梦到从高处摔落下来惊醒,在台灯温暖的光晕下,也能很快再次入睡。
此时坏掉的台灯,里面老旧的电线裸露了出来,不是那种换一下灯泡就能解决的坏了。
“艾野。”翎烟站在她身后轻唤了声,将掌心搭在她的肩膀。
艾野悄悄抹了下眼角,“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仍然拥有这盏台灯。”翎烟蹲下身来,抬着眼眸看她:“它只是不能亮了,并没有丢失,它还在你身边。”
艾野的眼圈红着,声音压得低低的:“可是,这里没有地方可以修好它。”
翎烟握住她的手:“这里修不好,不代表其他地方修不好,艾野,不管等多久,它一定会再次亮起来的。”
小姑娘的掌心软软的,沁着不知是汗还是眼泪,翎烟的拇指腹在她手背轻轻摩挲安慰。
认真同她说:“你心里想着它,它就还有着生命,不管里面的零件有多老旧,它一定能再次亮起来。”
艾野问她:“像你跳舞一样吗?你的舞蹈也有着生命。”
“有吗?”翎烟苦笑一下,自嘲道:“我的舞蹈大概就只能这样了。”
在各种各样的小地方,教教学生,混混日子维持温饱。人生也像是一眼望到了头儿。
那时的艾野不懂翎烟的愁绪和过往,她将翎烟拽起坐到床上,同她说:“翎烟,你不会一直在这里教舞蹈的。”
说完这话,她又微低着眼眸,声音带着点不舍:“你的舞蹈和你的人一样,不属于这里。”
翎烟逗她:“噢?那我属于哪里?”
“舞台,有无数灯光闪耀的舞台,你的舞该被所有人看到。”艾野说的激动了些,攥着翎烟的手也更紧了:“翎烟,和我一起去邶市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低头看了眼紧紧握在一起的两双手,翎烟小心将手抽了回去。
这是艾野第一次向翎烟发出去邶市的邀请。
不料她回答的轻描淡写:“邶市啊,哪能说去就去呢?”
艾野,那里没有我的舞台。
被她拒绝,艾野垂在腿边的手指蜷了下,眼皮无奈眨了眨。
翎烟很及时地打趣道:“小姑娘,怎么说我也比你大,不能叫姐姐吗?”
其实艾野早就想问了,此时脱口而出:“那你多大?”
“反正比你大。”
艾野学她睨人的样子睨她一眼,说道:“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和你叫姐姐。”
“你这小孩儿,还威胁上了。”
艾野这才露出一点笑容,同她闲聊起来。在这间逼仄的小屋子里,她们分享着自己遇到的有趣的事。
从春天见过的最好看的花朵,聊到寒冬漫天的飘雪。
从生活琐碎的小事,聊到小镇上新开的没有吃过的甜品店。
艾野还从衣柜最底下拿出自己偷偷剪裁的布料给她看。
虽然屋里只有二楼楼梯口照进来的微弱的光,但翎烟看的十分认真,时不时温柔唤她几声“小服装设计师”。
送翎烟出门的时候已经十点多,艾野回到房间时,瞧见椅子底下散落着一块被剪裁过的布料,该是刚刚给翎烟看的时候不小心掉的。
她弯了弯腰拾起在手里,准备收到衣柜。
转身的时候,门开了,文乔女士带了根蜡烛过来。
她推开门便说:“你先用蜡烛,等这两天出去给你买个新台灯。”
艾野吓得赶紧将手背到后面,一双眼惊悚地盯着她。
文乔刚刚还和颜悦色的一张脸,“唰”的变的严肃起来,她声音压得低沉:“什么东西,拿出来。”
艾野往后退了退,额头因为害怕冒了些细小的汗珠儿。文乔一边冲她伸手索要,直到逼得她再没有退路,从她身后将那布料抢了过来。
秋天的夜晚安静的可怕,连虫子的叫声都没有一样。很快,艾野从文乔脸上看到了让她最害怕的表情。
狰狞,扭曲和凶狠。
“文姨。”她吓得眼泪断了线一样落下来,小心过去抱着文乔,嘴里不停叫着“文姨”两个字。
文乔还是爆发了,在这个寂静的,有些黑乎乎的夜里。
她几乎砸了艾野屋里所有的东西,就连她自己的心血,裁缝小铺也被毁的不成样子,文乔手里举着剪刀,嘴里胡乱喊着什么,蓬头垢面地坐在地上。
望向艾野的眼神里有着恐惧和另外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她瞪着眼睛,一遍又一遍冲艾野嘶吼:“你为什么一定要学?”
艾野跪到她身边抱着她,不停帮她拍着后背安慰,文乔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脸上也带着泪痕。
从裁缝店回来后,翎烟躺在床上有些难入睡,脑子里一直想着艾野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租的这个巷子和艾野家没隔几排,恍惚中听到几声模糊不清的喊叫,草草拎起一件衬衣裹在身上出了卧室房门。
镇上的这些老式二层楼房,站在自家楼梯护栏处,是可以看到左右邻居家的二楼的。
有几家还没睡,被喊声吸引出来听热闹。边听着还要互相议论几句取笑。
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冲邻居嚷嚷:“这是那裁缝又发疯了吧。”
这些人平时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或是热闹看的,马上就有人回他:“除了她还有谁大半夜哭嚎的。”
接着就是一阵哄堂大笑的声音。
翎烟心里一揪,鞋都没来得及换,匆匆跑下楼去。小巷子里十分暗淡,只在巷口有点弱弱的光源,闪烁着恐惧与绝望。
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好几次她都差点跌倒,仿佛永远都跑不到黑暗的尽头。
即使这么晚了,裁缝店门口也已经围了几个人,但她们不是来帮忙的。
翎烟拨开人群挤进去的时候,站在门口怔住了脚步。
她才刚离开没多久,裁缝铺已经一片狼藉,墙上的样品服装和布料散落了满地,杂乱的丝线和废旧的碎布粘连在一起飞的到处都是。
艾野和文乔跪坐在缝纫机旁,文乔的衣服已经被她自己扯破,露着大片的肌肤,头发蓬乱地贴在肩膀各处。
艾野正紧紧抱着她,大口喘着粗气,稚嫩的淌着汗水的脸上全是不安和恐惧。
翎烟从地上拽起一块布料遮在了文乔的身上,伸出一只手臂揽过艾野的肩膀靠在自己怀里。
艾野抬眸望了望她,许是委屈的,害怕的,眼泪憋的太久了些,望向翎烟的那一刻不知怎么嘴角就微微一垂,两串眼泪落了下来。
她很小声地叫了句:“姐姐。”
“嗯,我在呢。”翎烟一只手抚着艾野的头,另只手轻拍着文乔的肩膀,时不时唤着“文姨”两个字。
邻居张姨也赶来了,她坐到文乔前面的一摞废旧布料上,自顾自同文乔说着两人平时会聊的家常话。
过了许久,文乔慢慢平静了下来。
张姨对艾野说:“去帮她倒杯水过来,我扶她坐下。”
原本放在缝纫机旁边的水杯,此时也倒在地上,水浸湿了地上的布料,艾野将它拾起来去接水。
照顾文乔喝下水后,张姨同她俩商量着先将文乔送楼上休息,再下来收拾铺子。
看热闹的人群并没有要散开的意思,不知谁说了句:“小裁缝,我看你就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得了。”
这些年,不是一次两次听到这种话了,艾野紧紧攥着拳头,望向她们的眼里满是愤怒。
翎烟随手捡起扔地上的一把剪刀,拿起来的时候一个不注意,忽就甩到了那群人面前。
人群惊呼一声,退到门外去。
有人小声提醒其他人一句:“这女人也疯,上次还把高跟鞋甩我脸上了。”
翎烟又用手背遮了遮嘴巴,笑出了声,说道:“这剪刀也不长眼呐。”她脸上带着刚刚那个笑,紧紧盯着那群人,走过去拾剪刀。
人群草草就散开了,消失在昏暗的巷子里。她“嘭”的一声锁了门。
艾野的脸上有惊讶:“你上次高跟鞋是故意甩到那人脸上的?”
“你这小孩儿,我哪有那么坏。”翎烟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柔,这让人很难判断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将文乔女士安顿好后,张姨留在二楼稍作了陪伴。
艾野轻手轻脚下了楼,和翎烟一起收拾铺子。
之前的每一次,她都是一个人收拾一整个晚上,已经记不清靠在布匹上睡过多少次了。
这一次,翎烟笑盈盈地对她说:“我们一起收拾,就能早点睡觉啦。”
翎烟真的很爱笑啊,说的话也软软的,像鸟的腹部最柔软的毛,让人不停地想要往里贴的更紧些。
收拾好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张姨前不久也回了自己家。
艾野手里小心攥着一根蜡烛,对翎烟说:“今晚住在这里吧,很晚了。”
虽然我的床很窄很小,但是住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