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音器的枪声像湿火柴划过燧石。
银冽双眼放大,出手的速度比心跳来得更快,他刹那间挥出的掌风成功偏离弹道,但已来不及阻截,子弹还是划破了封序南的侧颈,打在齿轮机上。
一击被阻,那八脚的“蜘蛛”意欲再击,然而它的复眼还未再次锁定目标,一双竖瞳已经掠至跟前,骇然占据所有视野——下一秒巨力拍下,银冽单手成爪,直接捏碎了整个机身。
他四周一望,没再看见类似的东西出现,这才转身回去查看封序南的情况。
封序南的伤口不深,但位置靠近颈动脉,血流得像根本止不住。
银冽半晌没说话,皱着眉站在他旁边。
封序南脱了一件衣服来按住伤口,走到窗口看了眼银冽刚捏碎的东西,沉默几秒后说:“这是一架无人机,你不认识很正常。”
他是说者无心,但银冽听完脸色更黑了。
比起封家现任家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中枪,导致这种疏忽的原因是自己不认识这个新玩意儿——后者更让他感到说不出的难堪。
十五分钟后,各大档口的管事带着三十来个伙计到达现场,可能因为此处大多是废弃厂房,而不远处的钢材厂本身噪音就多,刚才那阵迅猛的枪战没引起他人注意,来的只有自己人。
伙计们包围整栋砖房四处搜查了快半小时,没有找到第二台类似的无人机。
之前接到封序南电话的管事心挺细,没叫救护车,只是带了一组私人医疗队先来看看情况。
老四夫妻得到消息也匆匆赶到,此时封震东已经被医护人员送上担架,带了呼吸机,彻底昏迷过去了。
简单包扎过伤口的封序南坐在砖房门口,沉默地看着封震东被抬上私家救护车。
刚才那个子弹来得时机太寸,封震东似乎听清了问题,但直到所有人到场他还是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说出来。
其余那七人被五花大绑地按在角落里,由两位管事帮受伤的家主来问话。
但说到底他们也不是什么执法部门,也就是个见义勇为的市民,动不了审讯手段,原以为问起来会很困难,没想到几人清醒之后,看见管事身后的银冽,就把所有情况倒豆子一样全部抖落出来,生怕管事多问一句。
事情果真如同猜测。
封震东日常吃喝嫖赌俱全,借了各种高利贷,为了多借钱,封震东没少跟这些人称兄道弟,前段时间他因为赌石一连输了二百多万,急需翻盘,就被哄骗着借了比高利贷更狠的短期超利贷,借款100万元,3天内就要还20万。
可想而知封震东肯定还不上,并且利滚利欠着,几天后封震东就到了卖房子也还不起的程度。
放超利贷的就是这7个人。
封震东跟他们提出一起伪造绑架案,设计来坑全封家的钱,当时连分完钱去哪吃庆功宴都说好了,只是封震东没想到,这几个人除了放贷平时还做其他更杀头的买卖。
于是愚蠢的肉包子自动跳进豺狼的嘴,落到现在的地步。
听完整件事两个档口管事的都很唏嘘,代入一下主家的境况,真是想把这孙子收拾收拾埋进祖坟的心都有了。
银冽跨坐在砖房边的堆料上,对于这些破事不置一词。
他只盯着那架身首异处的无人机。
心烦气躁。
管事的整理好口供就去交差,封序南正被四伯一家缠着不放,拉拉扯扯地求他不要报警。
四伯母:“小南啊,是,这都是我们家孩子的错,还害你受了伤……但这不是他想的,那几个害人的东西,他们不是人啊!我东儿啊……哎哟……”
四伯:“你这回救下东儿,放过他,我们四房承你的情了,将来就算封家不行了要分财产我们也不参与,我答应你,我给你写字据。”
封序南都没插嘴的份,站起来去拿管事的笔录,老夫妻俩以为他要走,下意识地扯住他胳膊,一扒拉,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来。
“哎哟,真是……”四伯母见状抓紧献殷勤,“小南你等会儿哈,咱们家有顶好的金疮药,你外公留下的——”
她说着又想来扒拉,封序南沉着脸拿手一拦,就听见身后传来银冽的声音。
“别找什么金疮药了,想想怎么给你儿子找个律师吧。”
他给拉拉扯扯的几个人扬了扬手里的折叠手机:“我已经报警了。”
包括管事在内的所有人都目露愕然,银冽接着开口,语气里不带任何情绪地表述:“任何知情人只要发现涉及毒品、枪支等严重犯罪行为,均有义务向相关机关报案,明知他人非法持有枪支仍隐瞒的,无论有没有造成后果,都可以构成窝藏、包庇罪。?”
众人:“……”
除封序南以外,所有人眼睛都有些发直。
等一下,听一个妖怪科普法律知识也太奇怪了。
四伯母率先一个白眼晕了过去,四伯震惊过后也反应过来,手脚发抖,但对着银冽一个屁都不敢放。
“抱歉了大侄子,”银冽上前,青瞳盯着那六旬老人,“九叔还在出狱观察期,不想被抓回去,得遵纪守法。”
他咧嘴一笑,伸手,拍了拍老四已然不堪重负的肩:“放心,蹲蹲大牢挺好的,修身养性,像我一样。”
今夜月光犀亮,地上他的影子缓缓变换着模样。
老四脚下一软,浑身抖得像在点头。
儿子坐坐牢起码还能活着,惹了这位可能全家都要死。
四伯权衡利弊,冷着手脚带上老婆,转头也钻上那辆改装的救护车,一起接受医护治疗——刚才银冽拍他那下仿佛抽干血氧,再不来一口高浓度氧气,恐怕在给儿子请律师前他就要先给自己请个入殓师了。
封序南目送救护车缓缓开出砖房巷道,然后转头看银冽:“你什么时候报警的?”
“还没,”银冽不以为意地给他翻开手机,满口嫌弃,“这东西都打不开。”
手机放在车里两天,没电了。
“不如二十年前的诺吉亚。”银冽评价道。
封序南目光复杂地看他几眼,转身交代管事联系报案,之后直接把救护车和押人的面包车都开去警察局。
如果现在封震东只是个受害者,封序南作为亲属还会考虑他的境况,作为家主也会考虑事情公开后对封家的其他打击。
但银冽刚才说的没错,这件事已经涉及这么多毒品和枪支,此时警察不来也未必真的无人目击,封家没必要为了一个咎由自取的封震东包庇冒险。
报警是对的。
只是封序南不知道银冽是从什么时候看穿他的决定,刚才这段解围,不得不让他想起银冽昨晚说的那句“有不方便的事你就挂在我身上”。
彼时没有实感,现在看出来了。
他这种自发挡枪的行为似乎真是已经做惯了一样。
“你……”封序南正想说什么,就见银冽忽然伸手,猝不及防摘下了他伤口的纱布,然后迅速按了一块新的敷料上去。
轻微的撕裂痛后是种奇怪的酥麻感。
封序南低头往颈间看了看,银冽又给他生按了一下,余光扫过他颈间另一条狰狞的旧疤,皱眉道:“做过法的,你按着,一会儿就好。”
见封序南没有再抵抗,银冽松开手让他自己固定,然后说:“这伤算我疏忽导致,下次不会了。”
这口气像长辈带孩子出去玩,结果没看好让孩子摔了个狗吃屎,他觉得既没面子又不好意思。
封序南皱了皱眉,不是太喜欢这种感觉。
但没说什么反驳的话,只是谢了他的新纱布——因为两分钟后,这伤口居然真就结痂了。
他俩来的时候是“飞”着来的,车还停在封震东出租的小区门口,管事开了一辆车把他俩送到地方,就先去警局配合做笔录工作。
封序南开车门,上车,启动,然后递给银冽一条线,“插手机下面的口。”
银冽看了看那线,这次没把手机丢一边,找到充电口就给手机接上了。
开机界面让车里稍微亮了一些。
封序南正准备倒车出库,一抬眼就在后视镜里看见银冽打开手机,然后点开之前古爷说过的那个,“美女帅哥扭到你头晕”图标。
一瞬间车里被土味BGM轰炸。
为了配合密狱培养废物的计划,封序南不好阻止,只好强忍耳膜不适。
但过了一会儿封序南发现BGM始终是同一个,已经循环十几遍,才想起来银冽可能不会操作,那些三岁小孩都会的“刷”视频动作,也没人教过他。
封序南就在路边停车,转身,从眉头紧锁的银冽手中拿过手机,问他:“想看什么?”
手机蓝光把车后座照亮,银冽的绿眼睛更像本身就带着光的。
他有点烦这种事也要人帮忙,但还是假装随意:“想找你说的那个,无人机。”
封序南本想顺手输入,手指按下的瞬间又停下来,凑近了些,把屏幕转过去对着银冽,给他看输入框里的语音按键:“点这个,直接说话。”
银冽,绿绿的眼睛大大的迷惑。
然后凑近手机,有点生硬地咬字:“无——人——机——”
输入框很快自动出现三个字。
银冽:“嚯。”确实神奇。
屏幕上开始自动播放无人机直播间的内容,主播正在蹲起模拟无人机升降,口中铿锵有力地介绍:“史上最听话的调度系统,不要599,只要299,299你带回家九十度拐弯……”
银冽心说299就能点射杀人这么无法无天。
他点开直播,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神思外露,表情生动。
封序南看看他,解释道:“网上能卖的无人机主要用来拍摄,你看到的那台是武器,市面上不能流通的种类。”
银冽“哦”了声,沉迷直播。
封序南就回头继续开车:“还有,你不要太在意。”
他踩上油门,想了想还是说:“我觉得那发子弹本来就不是冲着我,而是冲着封震东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