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听阑见贺兰臻兀自发愣,眼神空茫,身体在单薄的囚衣下瑟瑟发抖,便立即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给他披上。
贺兰臻上身重重一弹,猛地将他推开。
谢听阑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一反常态的不会看人眼色,强硬地要给他裹上大氅。他手长,捏着大氅将贺兰臻完全圈在臂弯里,钢筋铁骨一般怎么也推不开。
这下彻底把贺兰臻刺激到了,硬邦邦的拳头落雷似的给谢听阑一通暴锤。
谢听阑吃痛松手,跌倒在地,他惨白着脸愣了一会儿,忽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躺在地上,干脆不起来了。
贺兰臻被他的反应震到了,谢听阑今天为何如此虚弱?
贺兰臻有些心慌,大冷天的,谢听阑就跟个尸体一样躺在地上,眼如荒漠,死气沉沉。
他迟疑了一会儿,见谢听阑还不起来,终于沉不住气了,掀开被子下了床,蹲在谢听阑身边,伸手在他眼睛前晃了晃:“你怎么了……你干什么?!”
谢听阑一把将他扯在身上紧紧抱住,贺兰臻的脑袋砰地撞在他的胸膛,听见谢听阑的心跳快得反常,体温也低得不像话。
他挣扎着要起来,才支起半边身子又被谢听阑扯回怀里,贺兰臻暴躁地挣脱禁锢,心里更加确定谢听阑的虚弱,力气小了太多。
谢听阑拉不住贺兰臻,眼看他又要离开自己,一下猛地坐了起来将贺兰臻紧紧按在怀里,脑袋埋进他的肩膀,压抑着声音,几乎哽咽道:“你就不能让我抱会儿吗……就一会儿……求你了求你了……好不好?”
声音越来越小,近乎哀求。
颈上有一滴温热的水珠划过,贺兰臻双眸圆睁,彻底震住了。谢听阑他竟然……他竟然!
你哭啥?我才应该哭好吗?
但他什么也没说,看着眼前颤抖的肩胛骨,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掌轻轻拍了拍谢听阑以示安慰。
谢听阑可怜兮兮地抱着他,但眼泪瞬间就收回去了,那滴泪昙花一现,却足以让贺兰臻动容。
谢听阑这厮惯常嬉皮笑脸,脸皮厚比城墙,虽然老爱撒娇卖乖,但一个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的人,贺兰臻从来不觉得他很脆弱,他是真想不到有朝一日这个假笑惯了的人会在他面前哭。
他预感谢听阑不是因他落泪,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该不会是谢衍出事儿了吧!
贺兰臻连忙将谢听阑扯起来,摇着他的肩膀急道:“快说快说!齐王怎么了?!”
谢听阑才沉浸在悲伤的大海里没一会儿,就被贺兰臻火急火燎地强拉回来。
他瞬间恢复平静,正色道:“你放心,王爷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只是……我们还是没能找到完全祛除毒素的方法。”
贺兰臻松了一口气,见谢听阑说话时眼神失落,但面色如常,情绪稳定,背脊如往常一样挺得直直地,完全看不出一丝脆弱的影子,不禁暗叹此人变脸的速度之快。
谢听阑半跪在他面前,郑重地看着他:“我此次来主要是想知道你和王爷这次出行发生的事,王爷如何遇害?而你又是如何成为嫌犯的?”
说话间注意到贺兰臻还光着脚跪在地上,便顺手将贺兰臻往床上一提。
这动作实在冒犯,贺兰臻面露厉色,打开他的手,却被对方按住肩膀强行坐在床边,大氅一展,将他厚厚地裹住。谢听阑眉宇间满是疑惑,委屈道:“我又不是没抱过你,你今天怎么这么讨厌我?我一来就给我摆脸色!”
贺兰臻长眉倒竖,被他的厚颜无耻气得语塞。
心道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还敢怪我冷待你?!还对我动手动脚!我不跟你拼命已经是顾念旧情了!
忍不住一脚给谢听阑踹了过去,谢听阑早有准备,一把抱住,脸色冷了下来:“你是受了什么刺激?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直说就是,别无缘无故拿我撒气!”
贺兰臻见他如此理直气壮竟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来,难道真是他冤枉了谢听阑?
“你你——”
贺兰臻都快憋死了,可他不能直接问他有没有□□他,若是真凶谢听阑不会承认,若不是那更不能让他知晓了!
“你之前来看过我吗?”
谢听阑了然,原来贺兰臻是在气他不管他的死活。便立马露出一副愧疚的神情:“……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忙于救治王爷,现在才来探望你。”
贺兰臻眉毛紧拧,怀疑他是在作戏,想了想,决定诈一诈他,便从枕头里掏出那颗珍珠给他。
谢听阑一时摸不着头脑:“珍珠?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珍珠我见过不少,这么大的珍珠倒是不多。谁给你的?”
“你帮我查一下它的主人。”
“跟凶手有关吗?”
贺兰臻避开他的眼神:“嗯……反正你查吧,不要让别人知道。”
谢听阑把珍珠收了起来,全程没有一丝异常的情绪,仿佛真的一无所知。他的反应不像是装的,可如果是演的,那此人的演技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好了,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也答应了你的要求,现在该你回答我了。”谢听阑蹲在他面前,微微仰视他:“我要你将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我们最早去了龙泽钓鱼,只有我和王爷还有张伯。”
贺兰臻忽然一顿,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急道:“谢听阑,张伯呢?张伯在哪里?!”
“张伯失踪了。大理寺送回的焦尸里有一具体貌年龄相符的,推测是张伯。但我看着不像,我小时候见过张伯的右脚第二指少了大半截。”
贺兰臻有种怪异的感觉,喃喃自语道:“自我们到灵业寺后就再没有见过张伯了,但他至少来过一次居士林放行李……”
“你先别急,先从龙泽说起吧。”
贺兰臻便将他和谢衍在龙泽的一系列奇遇详细地讲给了谢听阑,并把他觉得古怪的地方都告诉了他。
听得谢听阑云里雾里的,总觉得贺兰臻在编什么玄幻故事,但谢衍确实叫过王府派兵去龙泽,所以贺兰臻应该不是在唬他。
倒是他听到贺兰臻能解蚊毒这件事,蹙眉沉思了片刻。
贺兰臻继续讲他们三人去灵业寺后经历的事,他记性极好,大到见了哪些人干了什么事,小到他们说了什么,穿着如何都讲得很清楚。就是把从偶遇樊烨起到山洞□□这一段瞒得严严实实。
谢听阑一直沉默不语,眉毛一点点拧紧,漆黑的眼睛捕捉着贺兰臻的每一丝反应。
贺兰臻有问题。
贺兰臻全程平静过头了,没有一点儿恐惧或者义愤,述说也十分流畅,没有一点儿记不清的地方,仿佛这些话在心中过了无数遍。
并且,他分明记性奇好,入夜前的事说得十分详细,可入夜后的事就三言两语概括完了,谢听阑已从大理寺得知那晚山下还放过很多烟花,这么明显的细节,贺兰臻却漏掉没说,他有睡得这么早吗?就算睡了也应该会被吵醒。
接着谢听阑也问了和余珺一样的问题,包袱,剑伤还有牙印怎么解释?
贺兰臻回答的一模一样。谢听阑却觉得贺兰臻没说实话。
贺兰臻见谢听阑毫不掩饰的审视眼神,忍不住苦笑:“怎么,连你也觉得我是凶手吗?”
谢听阑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可没有证据,很难为你洗脱冤屈。”
贺兰臻面上一喜,连忙拉着他的袖子恳求道:“所以我想拜托你帮我找证据,请帮我找到那个密道,应该还没被销毁,只是被凶手掩埋了。还有我救的那两个和尚,我那身衣服是被一个叫普广的和尚拿走的,对了!还有尸体上那片布料,帮我从皇城查起!有人陷害我!”
谢听阑按住激动的贺兰臻:“你先冷静点!你好好跟我说,什么陷害?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贺兰臻便将案件的疑点,还有他的推断全盘托出。
“……所以栽赃我的人跟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有关,恐怕还涉及皇城里的人。”
“那个人外貌上有什么特点?”
“很高,和你差不多高,那天的打扮和王爷很像,也穿着月白色的衣服,我撞到他时还以为是王爷。”
谢听阑眼皮一跳,他想到一个人。
“……至于那火,我进居士林时有闻到一股油漆味,这火怕是早有预谋。本来燃的是居士林,后来却连整个后山都遭了火灾,它们之间分明有一段距离。我怀疑是二次点火,就是在那栋挨着树林的小楼,白天我去时里面堆了许多油漆,凶手应该是用油漆作燃料,所以大冬天火势才这么快就蔓延整个后山。我总感觉凶手是两拨人,这火是不同方的人点的。”
“灵业寺的人有问题,里面绝对有奸细,他们串通好的栽赃我,对油漆那件事矢口否认。还有大理寺!我才向他们全盘托出,证据便立即被销毁了,定是内部有人通风报信!”
“我现在只能靠你了,谢听阑你要相信我!”贺兰臻攥着他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生怕他拒绝似的。
谢听阑心中一悸。本来他来天牢时对贺兰臻的怀疑有九成,毕竟他来路不明,莫名其妙就嫁给了世子;之后见到他的可怜模样就降到七成;再后来见贺兰臻明明吓成惊弓之鸟还要管他死活,怀疑直接降到三成;结果听了他避重就轻的口述后,对他的怀疑又涨到五成。
然而这一刻,看着无依无靠,满怀期待地望着自己的少年,谢听阑脑子一抽——
他一定是无辜的!
他郑重地握住贺兰臻的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直到他在贺兰臻殷殷期盼的目送中走出牢房时才清醒过来,暗骂自己色令智昏,这也太草率了!
不过……
抛开贺兰臻的嫌疑不谈,有些事情是得好好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