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了没有？”钢蛋刚想探出脑袋被莱昂摁回去了。
“安静点，我在看。”莱昂警惕的目光穿过通风管排气扇，来回审视外面的世界。
“应该没问题了。”莱昂检查再三后说。
“那我要出去了，这里又闷又热，快要憋死我了！”钢蛋像青蛙一样瞪着两条腿想要从排气扇爬出去。
莱昂着急说：“疯子！你慢点，你踢到我了。”他下颌的肌肉咬得有些发酸，排气扇能容得下一个大男人已经算是工业奇迹了，更不要说钢蛋这种不长脑子只长身子的大块头。
为了躲避酒馆的那群酒疯子，莱昂不得不和钢蛋叠在一块，双腿交缠，只有这样才能钻进排气管。
钢蛋蛇一样的扭动，蹭到了不该有反应的地方。
闷热的空气，逼仄的空间，两个人的呼吸仿佛融在一起，吞吐彼此的气息。
街道安静得要命，莱昂可以听到钢蛋蓬勃有力的心脏搏击胸腔发出的嘭嘭声。
“抱歉，莱昂。”钢蛋显然不会想这么多，坦然地问，“那要不然你先出去，我再出去？”
“你先出去。”
“莱昂。”钢蛋忽然目不转睛看向莱昂，昏暗的管道里，钢蛋的眼睛像布偶熊的一样闪烁着水灵灵的光采。“你怎么身上这么热？是不是发烧了？”说罢想抽手摸莱昂的额头。
莱昂艰难扭头躲开钢蛋的手，这个时候要是让钢蛋摸到自己，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你先给我滚出去。”
五分钟后，莱昂从管道爬了出来。
“你在里面干了什么？”钢蛋有些好奇。
“闭上你的嘴。”莱昂嘴上这么说，耳朵却红得透光，他这个时候甚至有一丝期待，希望面前的这个蠢家伙可以发现自己的异常。
不过蠢家伙还是蠢家伙，一如既往地迟钝笨拙。
“找到了！他们在那里！”酒馆遇到的疯子手里握了个酒瓶出现在巷子口，身后跟了十几个形形色色、酒气逼人的醉汉。
莱昂和钢蛋不得不又开始逃命。
他们从后门跑进百货大厦，地下卖的是小孩子的玩具和五颜六色的自行车。
钢蛋边走边往兜里面装玩具，最后甚至还想把墙上挂的粉红色自行车骑走。
“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有心情耽误。”莱昂打掉钢蛋在货架上左摸摸右蹭蹭的手，他不由生出无力感，叫钢蛋住手和让他闭嘴一样，除非他离开这个世界才能做到。
钢蛋用一如既往的傻里傻气的语气说：“不要这么紧张，我们在逃命，因为有人在追，我们没办法叫他们停下来不要追了，但可以让自己跑得更快乐一点。”
钢蛋把一顶火鸡毛编织的三角帽戴在莱昂的头上，说：“喏，你也试试，这顶帽子挺适合你。”
莱昂一脸阴沉地扯掉帽子，对他来说太过招摇了，并且以平静的语气告诫钢蛋：“当你坐在警察局里的时候，不要忘记这顶帽子立了大功。”
钢蛋拎起自己头上的帽子的红绿绒球，向上抬了两下，像是在遵循什么特别的礼仪。
“我甘愿为此牺牲一切...哪怕是我珍视的自由。”钢蛋说罢拽住莱昂的手腕忽的朝右边跑去，那边只有一扇开了一条黑色的门缝的小门。
“喂！你要干什么？”莱昂气急败坏地说，他挣脱不了钢蛋的手，这家伙简直是一头结实的小蛮牛，而自己像是被迫绑在了牛背上，随着不管不顾的、红了眼的牛一块奔向前方的悬崖。
“钢蛋，你知道那扇门通向什么地方？”
“不知道。”钢蛋的眸子深处藏着对一切都不在乎的疯狂，“不用害怕，不管那扇门背后是什么，都比永远蒙头逃跑好。我们两个在一块，哪怕是地球毁灭了也不用怕，总会有一条路留给我们活下去。”
莱昂看到身后两三米的地方有人往他们这边跑过来，楼道口也有五六个人涌出来——无论钢蛋有多傻，他对危险的判断能力近乎一种天赋，继续跑下去五分钟之内就会被后面那群人追上。
那扇门越来越近，门后漆黑得像深渊，但莱昂并没有往常的忧虑和烦躁，他对不确定因素的厌恶因为一只牢牢拽住自己的手而有所消减。
门推开之后一片寂静的黑暗，之后是满目耀眼的白光亮得人睁不开眼。
“莱昂，是舞台！”钢蛋高兴地说。“我们中奖了！”
等莱昂眼前缓过劲来，他才看见他们两个站在舞台的中央，巨大的红丝绒幕布悬垂在两侧，看台底下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穿西装的男人和他们打扮精致美丽的女伴，不约而同地把疑惑和震惊的目光投向舞台。
钢蛋头稍微偏向莱昂，悄声说：“莱昂，观众已经入座了，我们现在要开始跳舞了。”
莱昂有些想笑，坐台上的人的表情太过可笑，他们应该不会料到为什么两个脏兮兮的、衣衫不整的人会出现在这里，不过他没有兴致当供人取乐的小丑，退后两步说：“太丢人了，我不想陪你玩。”
“好吧，那我自己跳，你到底下看我表演。”钢蛋说完自顾自地开始跳起来。
不能说是舞蹈，钢蛋更像是用舞动的四肢演一出杂耍，来回蹦跳、摇动身子，张开双臂的时候露出极其愉悦高兴的表情，缩紧身子的时候恨不得把悲伤塞进观众的眼睛里。
时而哼唱不知名的、旋律奇异的歌曲，或干脆诵一大段不知所以的旁白。
莱昂此时已经从幕后走了下来，在暗不见光的角落里，他看着钢蛋像个活泼的跳蚤一样在舞台上蹦来蹦去，莫名有种轻松愉悦的情感在胸膛流动到躯干四肢。
莱昂去过许多次剧院，表演的故事无外乎是代表正义、美德与智慧的诸神战胜并驱逐邪恶的妖魔，几个小时下来除了冗余繁臃的礼仪和傲慢、自负的高雅什么都没有。
而钢蛋，不需要矫揉做作的姿态、绮丽的服装、豪华的布景，能够自然地、无比流畅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这对莱昂来说是新奇的。
一个怪人，一个对规则嗤之以鼻的人，让莱昂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情，他低头自言自语：“也是一个十分珍贵的人。”
“喂！你在干什么？”高处的入口两个警卫冲了进来，黑色的警棍在聚光灯的反射光中闪动流光。
第一排座位边上的小门有人在外面不停转动把手。
追的人要过来了，莱昂从角落走出来，说：“钢蛋，来这边！”
钢蛋从舞台跳了下来，莱昂拉住钢蛋伸过来的手，打开门跑了出去。
门外头是一家法国风情的餐馆，钢蛋从后厨跑到大厅的时候顺手摸了个高顶的白厨师帽在头上，一个坐在小阳台边上的穿着银白西装的男人叫住了他。
“先生，我要点餐。”穿西装的男人说。
“哦，好的，先生，感谢在这么美丽的下午选择来我们餐馆度过，还是和一位和太阳一样耀眼夺目的淑女一块，您要点些什么？”钢蛋扯了扯衣角，自然地拿起后面小推车的笔和纸。
“我和我的太太第一次来这里，有什么推荐的菜品？”
“先生，我们老板是土生土长的法国人，做的是地地道道的法国菜，什么菜都可以做！要我推荐的话，前餐要一份人见人爱的法式羊角面包，夹有火腿片的面包上面浇上热腾腾的奶酪，香甜可口！再来一份勃艮第红酒炖牛肉怎么样？来自博纳葡萄园的红酒加上夏洛莱牛肉，配以洋葱、大蒜、培根和十几种香料，小火慢炖，我的老天！怎么吃都好吃，搭配青豆、胡萝卜或细面都可以，这位淑女可以尝尝我们家的普罗旺斯法餐，西葫芦、扁豆、茄子、辣椒、西红柿、洋葱和大蒜等新鲜蔬菜用橄榄油炒制而成，加以普罗旺斯香草、盐和胡椒，清新可口，营养丰富。另外，两位可以点一份洋葱汤，或洛林乳蛋饼，这些都是可口的法国菜肴。”
“哦，好的，你说得太快了...我只听了一半，既然你对自家的菜品这么自信，那就全听你的好了。这是小费。”
“谢谢您！祝您用餐愉快。”钢蛋脱下厨师帽，让穿西装的男人把丰厚的小费投进帽子里。
“嘿！你这家伙，从什么地方过来的？”经理急匆匆从前台跑过来。
钢蛋见不太妙，拿起帽子从阳台跳了下去。
“哦，老天！”穿西装的男人吓了一跳，他走到阳台边上发现底下有一个大垃圾堆，中间几袋垃圾压出了一个大坑，钢蛋拎着厨师帽跑远了。
“先生，希望你没有受什么影响，那个人是从外面跑进来的。”经理气喘吁吁向客人道歉。
“我没事，你们家有他刚才说的那些菜品吧？红酒炖牛肉、普罗旺斯法餐、洋葱汤之类的。”
“抱歉，先生，我们没有这些东西，全都是他瞎编乱造出来的。”
“可是听起来很好吃。”淑女遗憾地说。
和莱昂汇合之后的钢蛋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揉搓鼻头说：“看来有人在想我。”
莱昂戏谑地说：“你现在走出门去的确能看到很多想见到你的人，他们还很想打你。”
“谢谢你，莱昂，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满大街的巡警都在找我们。不过他们不会知道我们呆在药店的储物间里。”钢蛋兴奋地搓了搓手。
“这里简直是人间宝藏，莱昂，我小时候做梦都想来这里，什么都有，无论是感冒发烧，还是扭断了手腕，都可以找到一种专门的药物治疗，吃上几天就能和病痛说拜拜了。
换句话说，每一种药生产出来是为了能够治疗某一种特定的疾病，安静地在货架上等待，盼望着有人能在过期之前买走，多么浪漫的事情呀！”
莱昂无法和钢蛋共情，看着钢蛋走过一个又一个货架，把五颜六色的药盒装进黑塑料袋里，忍不住说：“少装点，我们又不是去野炊。”
钢蛋走到一处货架，呲牙说：“见鬼，这家店竟然有麻醉剂，我们家附近的那家药店的老板很烂，根本不会卖给我们这种好东西，我们一直以为他是没有进货，原来是放在里面不想让我们知道。”
“钢蛋，把麻醉剂给我两瓶。”莱昂接过钢蛋抛过来的麻醉剂，“你做的很好，我们一会儿把麻醉剂撒到排气管道，等外面的人昏迷了再出去。”
就这样，钢蛋和莱昂拿着一堆药物，以及药店收银台的零钱，走出药店。
当他们点着警车的时候，三个警官还倒在药店的柜台边上昏迷不醒。
钢蛋开着车，兴高采烈地对莱昂说：“街边上的人在向我们行礼！太有趣了，我能打开警笛吗？”
“你是不是嫌自己自由的时间太多了？”莱昂冷眼说道。
钢蛋失望地说：“好吧，莱昂，你说得对，我太高兴了，有的时候会这样，我在特别高兴的时候会忘乎所以，做出一些本不应该做的事情出来，一些是无伤大雅的糗事，而另一些可能会造成伤害，我要谢谢你，莱昂，你总会在最后关头泼冷水让我冷静下来。”
莱昂没有安慰钢蛋，而是平淡地说：“你如果把说话的精力花一半在开车上面，我们早就到了。”
残月升到天空中央，笼了层淡淡的灰雾，向四周尽力伸展孱弱的光芒。
钢蛋刚把车停下，莱昂就打开车门走出去了。
“莱昂！等一下我。”钢蛋匆忙解开安全带，因为注视莱昂手摸了几次才摸到车门把手。他不知道为什么，从他们开进这个停车场开始，莱昂变得格外冰冷，像一块尘封了三个世纪的巨石一样不可撼动。
“你走吧，不要再跟着我了。”莱昂冷冰冰地说。
“为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之后不会再说一大堆胡话让你心烦了，真的，求你了，莱昂，至少告诉我你在生气什么。”钢蛋上前两步想要搭莱昂的肩头，但莱昂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莱昂侧过头去，语气仿佛是一滩死水没有一丝波澜：“你没做错什么，钢蛋，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我不想和你玩这样那样的游戏了。”
“我不会再捣乱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吗？不要就这么抛下我。”钢蛋猛冲一步上去想要抱住莱昂的腰。
而莱昂似乎早就知道钢蛋的动作，在钢蛋伸手的瞬间向右跨步，拉住钢蛋的肩关节把整个人摔到旁边破烂的汽车堆里。
叮铃哐当破铜废铁乱响过后，空荡无人的停车场一片死寂。
“我之后要做的事情非常危险，虽然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我在乎，我现在不想看到你铤而走险，即使是为了我这样。”莱昂抬手遮住额头和眉眼，“很奇怪，我平生思考如何夺走其他人的生命，如果有傻瓜愿意为了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