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末声音不大,却依旧传遍了这片被暴力清出来的空旷地带。
就在所有人包括诡噬者被镇住的那一刻,他猛地向前几步扯住呆立着的殷毋的手腕,把人拽了回来。
“真傻了?”景末瞪大了眼睛,把殷毋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淡淡的嫌弃把那丝担忧隐藏得很好。他脸上哪有刚才半分阴鸷狠毒,敢情是演技大爆发啊。
殷毋想先解释,却被景末打断,“待会再说,刚才的话就是吓吓怪物的,对上祂我也没把握,硬碰硬肯定是我们吃亏。这里不能待了,所有人必须立刻撤离。”
忽然,诡噬者像被什么控制了,漆黑的身躯震颤不已,似是痛苦似是忍耐,蜷缩着又被迫撑展,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当做捏圆揉扁的一团泥。
其余人万分警惕,攻击姿态都摆好了,怪物却抽风了,不明所以的他们只以为是景末又使了什么独门招式,轻而易举制服了怪物,一大帮二十多岁的青年全然忘记刚才的危机,不约而同看向景末,亮晶晶直勾勾的眼睛像一片闪光灯,把景末簇拥在中间。
景末:“……”
他抿了抿嘴,有些汗颜。
刚想随便说点什么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他忽然身形一晃向前跌去,被殷毋眼疾手快地接住。景末随即捂住胸口,大脑里似乎有千万根针刺入旋转,针尖好像还带着倒勾,揪着四肢的筋脉,似乎要将他拎到天上又重重摔下去。
“景哥,你怎么了!”殷毋焦急地扶住他,怀里的人额角渗出一层又一层冷汗,青筋鼓动,胸膛剧烈起伏,状态非常糟糕。
“景……J受伤了吗?”人群有些骚动,斩台前几的人面色也忽然难看,只觉得胸口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喘气都有些费劲。
压下痛楚,景末尽量让自己声音平稳,“我还好。”
“所有人迅速撤离!”
王文的声音由远及近,那大嗓门震的周围人一个激灵,看怪物暂时受困,纷纷跑向西侧大门。
“小毋你听我说,你先离开,我现在不能走。”景末咬着牙推开殷毋搀扶的手,望着那扭曲变形的诡噬者,只觉得手心里握着的刀柄都在发烫。又一波痛感袭来,犹如参了无数利刃的狂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将景末刺穿钉进海底。
“不行!”
四肢和头颅是灌了铅,景末痛的几乎失智,以往乖巧的殷毋今天也不听话,二话不说抗起痛到痉挛的他就向西大门跑。
“三殿下!这儿!”王文呵道,声音自半空传来。他的星舰副驾驶位上,乔有条不紊地操控着,投下一个传送光环。
飞速上了王文的星舰,安全带都来不及系,殷毋率先检查景末的情况。他面色苍白,鼻端进气少呼气多,冷汗细细密密爬满了脖颈,若非眉间还在用力皱起一道不甚明显的沟壑,让人很难不怀疑他已经死了。
“院长发来通讯,我用他办公室里的特殊武器暂时压制住怪物,作用时限我也不清楚。但这种武器副作用太大,精神力越高,受到的干扰越大。现在上级命令我们得去造物界。”
“可景哥状态很不好,需要立刻医治,怪物处于暴走状态也有可能伤及平民……”
“这是命令!”王文拔高声调,用生硬的字句来掩盖与殷毋相似的情绪。他是帝冥星的军人,最重要的使命不是保卫国家与人民,而是服从上级命令,多可笑。
操控台推向乔这边,王文解开安全带向后探过身子,检查景末的情况。扒开他薄薄的眼皮,还好,瞳孔还没涣散,只是昏厥。那就死不了。
星舰内部温度调高,王文看殷毋急得要上火却对怀中之人轻轻拢着不敢用力怕把人捏痛的模样,干巴巴地建议:“要不你说几句鼓励的话?万一他被你感动振作清醒了呢?”
殷毋侧着眸子,幽怨又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话。王文在心里扇自己大嘴巴子,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咯噔迷信。
造成他昏厥的设备不明,副作用也不知道怎么消除,殷毋从应急箱取出一支营养液,单手推开瓶塞。景末以往柔韧有力的温热身躯此时像一个毫无生气的精致娃娃,只能任人摆布。他脆弱的脖颈靠在殷毋臂弯里,像一截易碎的冷玉,凉的让人心惊。
营养液根本灌不下去,手边也没有任何医疗工具和设备,殷毋拿着营养剂的手都不太稳了,张皇失措地看着景末已经青紫的嘴唇,像个被抛弃又遭遇暴雨天的流浪小动物,惨兮兮地哀求:“景哥,你喝一点吧。”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景末失温过于迅速,没办法了。下定了某种决心,无论景哥醒过来怎么骂他打他让他滚他都没关系。殷毋含住一口营养液,抬起景末的下巴俯下身去。
唇瓣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公分,怀中的人忽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鼻端发出一声意识不明的轻吟,“唔……”
景末有意识了!
殷毋睁大眼睛,激动极了,措不及防被呛住,生生将那一口营养液咽下去,忍着咳嗽将人抱起来一点,贴在他耳边,“能听到我说话吗?景哥,景哥?”
“……听到了,要被你勒死了。”
赶紧松开力道,将毯子向上拉了拉盖到景末脖子,殷毋只恨自己体寒,抱着他景哥怎么会舒服?
景末浑身绵软无力,靠在殷毋宽阔的胸膛上平复呼吸,上下眼皮对抗失败,索性放弃,室内的高温粘在皮肤上,流逝的温度逐渐回归躯体。景末气若游丝,“我正在适应。”
王文松了一大口气,赶紧给院长发过去一条通讯。“好好开!看前面!”王文编辑完通讯,抬手给乔来了一下。
一直偷摸向后瞄的乔脑袋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不敢造次,只是掌住推进器的姿势格外僵硬别扭。
眼睛睁开一道缝,率先看到的就是殷毋靠近的俊帅大脸。
景末就纳闷了,明明是自己疼的昏死过去了,怎么殷毋一副比他还要难受的样子?“别挂着苦瓜脸了,倒霉相收一收。”
殷毋赶紧摆出微笑,不敢造次的模样看的人好笑又心疼。他被吓怕了。
恢复了些许元气,景末嘴巴比身子好的快,逗人的习惯又被他捡起来了。
“我缓过来了,那怪物应该也快适应了。”某些人的嘴巴好像就是很有讲究,话音刚落,舰身忽然歪了一下,舰翼折断的脆响直直扎进四人的耳朵里。
说什么来什么。
显示屏上,舰翼上粘着的黑色物质从几百米的高空向下延伸,隐没在矿场岩石的阴影里,似乎是想把整架星舰都扒下去。
诡噬者跟上来了。
乔似乎想把星舰带高,手背上青筋暴起也扳不动推进器,“距离造物界还有多远?”王文密切注视着星舰外的情况,抽出时间问。
“80公里。”乔咬着牙。
“可恶,这东西怎么这么快?“从星舰的置物架上抽出一把手扛式重型炮,“照顾好三殿下和景少,我去解决。”
“诶王队,我也来帮你。”乔刚要按一下自动驾驶模式,就被王文铁铸的手臂摁回。
“不行,星舰上你盯着,怪物松开了立刻跑。”
废弃矿场上尖峰林立,沟壑遍布,诡噬者像一滩泄露的石油,牵拉出粘腻的细丝,紧紧扒住星舰,顶端恶心地蠕动,眼看着就要挨上舷窗。
几发炮弹连成一线,将怪物牛皮糖一样的肢体轰的暂时断开,星舰猛地回正,推进器按到底,星舰尾部的发动机疯狂运作,喷出灼热的气流,却又被四面八方的源源不断的触手困住搅缠。
诡噬者卷进发动机,灼烧出恶心人的腥臭。扒上星舰的触手顶端变得尖锐,莽撞地一通乱刺,扎坏了仪表盘。
“警告,警告。检测到不明攻击……”
乔憋出了满头汗,压着推进器,如果他现在松手,外力势必会将星舰翻转撕裂。王文跃出星舰,踩着一掌宽的支撑点,挥着激光剑打开纠缠的触手。消耗战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他旋身回到星舰,只有试试最后一个办法了。
脚尖勾到一只箱子,他掀开盖子,将箱子丢了下去,一个个拳头大的小球骨碌碌滚下,鲜艳的色彩吸引了怪物部分肢体的注意,漆黑的身体表面凹陷下一个坑,迫不及待的将小球们吞下去。
“轰——”诡噬者内部传来一阵巨大的闷响,蓬勃的能量将其撑的滚圆又漏气一样塌下去,震的整个矿区都抖了三抖。
“快走!星舰坚持不了多久了。”王文不再恋战,乔半天没动静,他有些不耐烦,“加速啊,你呆着干……”
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大小,王文仿佛被一道雷劈中,副驾驶位上,乔整个腹部连着胸腔甚至身后座椅都被掏空,从他的位置都能透过星舰看到下方的废弃矿场。他身上圆滑整齐的缺口处甚至没有一滴血流出来,都被吸的干干净净。他还维持着刚才那个驾驶的姿势,瞳孔已经涣散多时。
他死了。
“嘎吱——”星舰在半空颤了一下,王文用尽全力掰开乔紧握着的拳头,将被捂的温热的推进器握在自己手里,启动。
乔失去了支撑的躯体终于支持不住,轰地倒在驾驶台上,面朝下,眼睛都来不及合上。
王文没时间去替他整理遗容,必须在这个千疮百孔的星舰坠毁前赶到造物界。他粗糙的面孔像一尊雕塑,整个人仿佛也由冰冷的石料雕成,坚毅又沉默,好像一点也不为死去的乔难过。
景末的脸埋在殷毋怀里,呼吸轻的像潮汐的起落,殷毋低着头为他理着凌乱的发丝,两人都没有透过反光的显示屏去看王文的眼睛。
不是不敢面对前面骤然降低的气压和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只是……
抱着景末的手紧了紧,殷毋没有说话,不是事情发生的突然,也不是他对那个死去的人产生了别样的惋惜。虽然景末没有完全恢复,但他们两人察觉危险的本能还是可以出口帮乔规避一些风险的。
刚才诡噬者的袭击虽然杂乱无章,目标却有迹可循,是后座的他们。一次次刺穿舰体的触手被殷毋狼狈躲过,可星舰空间终究不够大,星舰被强韧的触手扒住也无法脱身。在王文没看到的地方,摸清他们方位的诡噬者发出致命一击!
乔在紧要关头操控星舰,也只是后退了一米,本该刺中后座的触手扎进了乔的控制椅——
所以换他被吞掉了。
他们像撞上蛛网的小虫,惊慌失措地越是挣扎,却被粘得越紧,扑棱脆弱的翅膀,将身躯短暂地拉离巨网,却根本改变不了必死的结局。
城区依旧繁华忙碌,街上车水马龙路人行色匆匆,甚至没多少人有空抬起头看一眼天空,或许,一如平常的日子里,有一艘尾部冒烟的破烂星舰垂直滑过城区的空中轨道,一头栽进戒备森严的造物界。
还好,已有专业人员提前到岗接应,做了缓冲,使得星舰上剩下的三人不至于狼狈地摔成一团。
“我送你们到这儿,去找白博士。院长稍后就到。”王文好像是许久没有眨眼,眼白布满鲜红的血丝,声音也嘶哑至极,像被沙子磨过。他直直地看着景末和殷毋,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想起什么,他迅速偏过头,去掰乔在震颤行驶中摔下座椅的尸体。
从变形的星舰出去,殷毋拒绝几个穿白大褂工作人员的帮助,将使不上力气的景末和毯子一起抱起来,跟着工作人员跑。
长廊空无一人,奔跑时的脚步和呼吸声异常清晰。
“请把人放在这里!”两个工作人员推开一扇门,合力打开笨重的修复舱,浅灰色的修复液汩汩流动。
将景末稳妥地放进去,在合上修复舱盖子之前,景末费力地睁大眼睛,捏住了殷毋的衣角。他似乎想说什么,工作人员却不动声色地合上盖子,“时间紧迫,博士还在等您。”
殷毋直起身子,比工作人员高了半个头,在他们身上投下山峰一般的阴影。
电梯直直下坠,若非显示屏上高速跳跃的鲜红数字,根本感受不到电梯在运行。
“叮”一声,电梯向两边敞开,殷毋却一动不动,脚下生了根一样站着。工作人员有些急了,催促道:“三殿下,别让博士等久了。喂,你听到了没有?”
其中一个人耐性不好,上手就来推他,却被他一个反手摁在了电梯上,骨骼与金属结结实实地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另一个人被吓一跳,刚想打圆场就被一双兽类般毫无温度的眼睛盯住了。
“你们不是造物界的人。”
“怎么会呢?”那人奇怪地挠了挠后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们来自皇宫。”殷毋笃定道,无论是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