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阡陌挥手示意,身后的十多名弓驽手纷纷下马,按方位均匀散开,张弓搭箭,蓄势待发。
忽然一阵嚎哭声由远及近,路阡陌卧蚕眉轩了轩,问道“捉孩子干什么?”
穆晚妆指着陈浥尘笑道:“奴家为他准备的礼物。”
不用多讲,路阡陌自然明白身边这位的歹毒心思,纵然心里一百个看不起,可面色如常,用目光提醒穆高二人准备。
红衣教八年前发源于陕西一带,惩治贪官恶霸,间或施医赊药,在贫苦民众中声望甚高。这两年势力飞速发展,悄悄渗透进直隶,某些区域甚至形成了规模。
毕竟和官府做对,入教成员多是些走投无路的灾民,而骨干人员更是良莠不齐,比如分舵的穆高二人。可只有这样本领高强杀伐决断的江湖亡命之徒,才能迅速上位,有效组织教众和官军拼死战斗。
不管人品好坏,只要能干活的就是合适的,路阡陌一如既往的放任着下属的嗜杀,大声喝道:“射!”
箭雨密布,齐刷刷射向林阵中央。陈浥尘此时已调节好气息,依靠巨树回旋,舞刀拨挡正面的乱箭,丝毫不见慌张窘迫。
眼看六轮箭矢即将射完,却没给敌人造成有效的伤害,穆晚妆微微焦躁起来,高向说的对,弓箭的确太少了。
却在这时,一直凝神观察对手的路阡陌忽然扬起左手,一枚乌黑的铁物隐藏在利箭的破空声中射入林阵。
那铁物两寸长短,一分粗细,前小后大,中带翼翅,名曰寸心寒。虽说仅凭手发,但速度远胜弓箭,表面的消声槽能够隐去飞行时的九成声响,实乃行走江湖居家必备的暗杀利器。
陈浥尘的视线被明处箭雨扰乱,等发现寸心寒的时候,那铁物迎着自己的去势疾射咽喉,已然无法躲避。
更糟糕的是,两支箭矢当胸在前,一支侧面射腹,即使停滞身形躲过暗器,也躲不过箭矢的射杀。
陈浥尘心念电转间爆喝一声,移动的身形并无迟缓,跃起抬脚,踢飞下面的箭矢。本用来拨挡箭矢的“恒星“骤然发力,刀面拍击在箭头之上,那箭矢调转方向,飞不过交睫的功夫,崩裂成无数小段,又被强大的刀势引带,激起一团落英飞花般的碎片。
出手的刹那,陈浥尘的咽喉距那寸心寒已不过寸许。冷锐的寒铁之气先于实物,刺破了脖颈的肌肤。
千钧一发之际,寸心寒的铁杆忽然颤动起来,速度瞬间减低,却是尾部受到箭矢碎片的击打,消减了去势,方向亦偏离少许。
陈浥尘便趁着这丁点的间歇和空间,侧头避开咽喉要害。寸心寒擦着脖子,划开一蓬血雾,“咄”的插入身后几丈远的巨树,铁杆犹自嗡嗡颤动。
陈浥尘心中一凛,却不是为了叫死人冰凉活人胆寒的暗器,而是眼前青光一闪的刀。
此刀,刃长四尺,把长两尺,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正是路阡陌的青龙刀。
路阡陌出手,在陈浥尘心神身法穷于应付箭矢暗器的时候,抢进,挥刀!
同一时刻,穆晚妆亮出袖中秀利剑,偷袭左翼。
高向慢了半拍,也从右侧杀入林阵。
陈浥尘陷于三面包围之中,攻杀的对象俱是一等一的高手。路阡陌的刀携着碎金裂石的无匹劲力,兜头砍下。因为自信,连后势虚实都省了。在他眼里,对手前力已尽后力无着,根本无法躲避,无从抵抗。
电光石火的一瞬,陈浥尘的身体古怪的折向右侧,避开路阡陌的全力一击。
就是这古怪的一步,陈浥尘对付寸心寒时冒了极大风险,却为敌人随后的掩杀提供了最安全的保证。
高向迟到的子母铲将将沾身,陈浥尘脚尖轻点,兔起鹘落,越过没留后劲的路阡陌,刀起,从左肩至右胯,斜劈穆晚妆。
穆晚妆大惊失色,无论从当时的角度还是发力的程度考虑,适合偷袭的薄利兵刃绝不宜硬碰硬的格挡。不假思索,退开两步躲闪陈浥尘的刀锋。
陈浥尘便在这两步内如鱼得水,倏的滑游于星点之间。
路阡陌反应迅速,迫近一步,打算把对手再度逼入合围的圈子。却不料踩着雪地下隐伏的冰点,脚下“哧”的一滑,险些失去重心。陈浥尘脚踏奇步,便在路阡陌马失前蹄创造的缺口中翩然脱身。
此后,一段不长不短、无聊焦急的时间内,三位红衣统领再无联手合围的机会,踉踉跄跄追着陈浥尘跑路,外加上下树的跳跃锻炼。
若是芩儿描述足够准确,简忻一定能把这滑稽的场面同演武场的比试联系到一处。可惜少女对武功阵法一窍不通,所以简忻很久之后才知道,陈浥尘与自己第一次交手时使用的便是九衍星的简易变阵。
四人在林阵中周旋了好几圈,路阡陌等人毕竟身居高位,心智超人一筹,意识到绕圈跑的捉迷藏游戏除了虚耗时间之外,起不到任何实质性作用。
高向首先举步不前,情知他们三个级数再高,还不如一窝蜂的三流死士能绊住对手的脚步。正打算喝令教众围攻,路阡陌忽然纵身上树,一来避开地上扰乱步伐的星点,二来欲用寸心寒封住陈浥尘的移动空间,为同伴提供围歼的机会。寸心寒尚未发出,不料居高临远,看到了惨烈一幕。
小镇之外,西北十里,两队轻骑呈犄角之势急速靠近。预先埋伏的红衣教弓箭手骤起伏击。三四轮箭雨过后,打头的几名骑兵相继坠马,其他人立刻兜转马头,向两翼迂回。
而骑兵后队在一个总兵装束的军官指挥下,利用皮盾上下叠合,马前立起一溜一人高的防线,另有数十人手持鸟铳,随着号令排枪齐放,随之惨叫四起。
其实,被鸟铳直接命中的红教教众并不多,但攻守兼备的新阵和火器组合的巨大威慑力比起伤害本身起到了更好的溃敌作用。
红衣教的弓箭组织不起有效的密集进攻,轻骑的先头部队势无可挡,由两翼向中腹穿插。骑兵们挥舞着战刀,砍瓜切菜般的斩飞一颗颗头颅,飞驰的马蹄在一具具扭曲挣扎的□□上横加践踏。
这路轻骑仅仅二百余人,片刻功夫打破了数倍于己的埋伏圈。路阡陌因为布置埋伏,有幸错过了九衍星阵的屠杀场面,但第二幕惨剧一点没拉,尽收眼底。绕是他强作镇定,也隐隐生出无力逆天的悲凉之感。
枪声响起,穆晚妆的心跟着一跳。眼见着一贯处变不惊的路圣座面色灰败,预感境况不妙,几步跃出林阵,抱起俘虏的小孩,手起剑落,一只血淋淋的耳朵“啪嗒”一声陷入雪地。
小孩大约八九岁,开始楞了神,半天才撕心裂肺的哭嚎起来。
哭声中,高向撇撇嘴:果然又是割耳朵,那贱人能不能整出点新意?鄙视完穆晚妆,赫然发现,林阵中竟然只剩下自己一个。
当然,他并不孤独,还有人陪着,陈浥尘!
穆晚妆和路阡陌交换一个眼神,柔声对怀抱中的孩子道:“小乖乖,赶快求林子里的姐姐救命,她若出来我便放你回家。”
小孩子哭得死去活来,哪里肯听。穆晚妆轻轻抚摸着孩子仅存的耳朵,近似耳语的说:“快点求姐姐出来,大声点,不然还得疼呢。”
小孩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以及将要发生什么,用岔了声的嗓音连连惨呼:“姐姐救命,姐姐出来啊,姐姐救我啊!”
陈浥尘的脸色冰冷到无以复加,高向小心翼翼的后退,伏在树梢的芩儿颤抖的像秋风中的树叶,一直捂着嘴,才没让下面的血腥凌虐刺激的哭出声来,见穆晚妆又举起利刃,再也顾不得陈浥尘的叮嘱,含泪叫道:“不要……求你们……不要再伤人了。”
芩儿话语一出,三条人影先后搅成一团,朝着芩儿藏身的地方飞掠。
路阡陌本在高处,占着地势之便一马当先。
陈浥尘心急如焚,明知敌众我寡放弃星阵的风险,仍然不顾一切跃上树梢阻击路阡陌。
高向哪能丢掉占便宜的大好机会,如跗骨之蛆紧随而行。
电光石火之间,陈浥尘和路阡陌绕着树干枝杈短兵相接,受制于狭小空间,招式已无任何精妙可言,仅剩下原始而急速有力的砍斫格挡,互相牵制中谁也无法攀升半步。
高向趁着陈浥尘无暇他顾,利用长兵器的优势频袭击对手下盘。插、劈、推、点,刺,将子母铲的攻击性能发挥到极致,陈浥尘移动受限,勉强避开要害,腰腿立刻凭添数道血痕。
两面受敌,陈浥尘顿感掣肘,运力挡开路阡陌的攻势,挺腰起身,反劈敌人。
距离太近,路阡陌来不及反应,下意识举刀迎击。刀递出去,忽然发现陈浥尘消失了踪影。
却是挺身的刹那,陈浥尘借力踩断支撑身体的树叉,顺势急坠。
一大片松枝碎叶伴着雪沫尘土,毫无悬念的迷花了高向的双眼。迷蒙泪光中,陈浥尘下坠的身形转了半圈,巧用树干挡住子母铲的回护,一脚踏着高向的脑袋,冲天而起。
高向哀嚎着抱着脑袋滚落于地,暂时退出了战斗。
路阡陌不是泛泛之辈,马上猜透陈浥尘的意图。趁其身在半空无处借力之际,抢占有利地形,双腿牢牢盘踞于树干,激涌的杀意封住对手所有的上升空间。
陈浥尘的上升之力已竭,路阡陌便在此刻,冲刀砍杀。
如果格挡,敌上我下,敌力盈我力竭,不打也是输了。
况且一旦格挡,势必拉开两人的距离,路阡陌便可从容擒住芩儿。
陈浥尘心念急转,手持“恒星”竟是砍入身边突出的枝杈,身体因为这一阻碍滴溜溜旋转起来,平平贴着青龙冰冷的刀刃,投入路阡陌的怀抱。
可惜陈浥尘并非娇羞美人,突兀的投怀送抱,路阡陌又哪堪消受!
刀锋仅仅在陈浥尘肋下拖出一道深长的痕迹,便力有未逮的变成累赘。
陈浥尘近身后,左肘夹住路阡陌的右手,手指扣他咽喉,一拧腰,抬右肘狂捣路阡陌的面门。
什么点穴功擒拿手,若缺乏足够的时间空间发力,全没这肉搏来的犀利奏效。
路阡陌一手握刀,双腿又承担了两人的重量,肉搏战苦不堪言。他倒精明,马上松开手脚,两人一起拉拉扯扯叽里咕噜摔落树下。
粗糙的枝干顿时留下一线触目惊心的血红。
“扑通”一声闷响,雪沫四溅,地面的冲击终于解开了二人缠绵的牵绊。
陈浥尘两眼金星乱蹦,咬破舌尖,用刺痛保持清醒,奋力从靴侧抽出匕首,站起身走了几步,漠视着回到同一起跑线的路阡陌。
路阡陌被锤的面孔肿起老高,半边英俊无俦,半边酷似猪头,穆晚妆瞧着扑哧一笑,指着芩儿藏身之处大声道:“弓箭,连发!”
连发的指令意味着目标致死方休。大兵即将压境,穆晚妆不再奢望带走活人,准备杀人灭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