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随风逐浪少年时
（三十四）吃进去，吐出来
为了不在席间失礼，久愿长明用上了吃奶的劲儿才把嘴里的酒硬咽了下去。
司命看到他的反应，讶异非常！
司命没骗他，他确实喝到了记忆中的那种酒的味道。只是那种酒的名字叫“将就”。
这次的聚餐，让他想起了七十年前——
他确实是生平第一次和这么多人围着一个圆桌吃饭。但七十年前他曾与更多的人在一起饮酒狂欢！那些人是他的伙伴，是他的战友。
“将就”其实不是酒。
那天他们打了大胜仗！想庆祝却没有酒。于是在浓度95%的医用酒精里兑了些用帐篷接到的雨水，大家就用酒精瓶子对嘴喝！
擅长控火的火流纱，用火焰在塑料制的酒精瓶外侧刻上了“将就”两个大字。于是他们喝的酒就叫“将就”。
火流纱是个非常自信的女孩儿。自信到敢用火在酒精瓶上刻字。可是，火流纱去了哪里？
七十年后，不再物资匮乏，他醒来后没试过酒精兑水。突然喝到，辛辣到苦的刺激感，差点儿让他透不过气！这是变娇气了。
久愿长明的多愁善感只在一瞬间。他将自己的爵中酒一饮而尽。有了心理准备就从容了。他发现经“龟虽寿”改变后的糯米酒，只是模仿口感，并没有实际的酒精浓度。所以燃烧感仅限于口腔不会一直延伸到胃里。
即便如此他也钦佩司无邪对“龟虽寿”的运用。别人用“龟虽寿”做菜，他却用“龟虽寿”入酒。
他环视四周，发现其他人也把同心结泡进了酒里，每个人都喝到了自己最中意的那种酒，惬意非常！
司命再次为他添满酒，然后把自己的那个同心结放进了他的酒爵。“你刚才是不是想到了难喝的酒？这次想个好喝的吧。”
“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只喝过啤酒这一种酒。”司命耸耸肩，“喝啤酒，没必要用‘龟虽寿’想象吧？”
这一次，久愿长明在喝之前回味了一种未嗟魔国独有的酒“平湖秋月”。果然，他尝到了“平湖秋月”平和静谧的味道。
七十年前最后一次喝这种酒，是出征之前跟父母一起喝的。当时还约定——等战争结束了，一家人泛舟湖上，再一起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平湖秋月”这种酒本就取了个没有道理的名字。星球没有月亮，现在没有，七十年前也没有。
他将《三生平安喜乐经》，卷成经卷放入口中……发现品的不是味道而是心情！随着咀嚼，人心情放松到似乎整个人都要飘起来……
他接着品尝绣在米皮上的《迎春祭文》。心情好像进入了春天，一切都生机勃勃、欣欣向荣……让人心中充满喜悦！
第三页是绣在荞麦面皮上的来自鸦鸣国的《长生咒》。这咒文虽不能令人长生，却充满祝福。他吃下这篇咒文，感到了亢奋，瞬间信心爆棚，仿佛什么事都能做的到！
一页页吃下去，庆幸、满足、感恩……他平时不太有的情绪一一在心头浮现。
久愿长明心中突然有点儿空，因为他想不起酸甜苦辣咸是什么味道了！他现在才明白司无邪为什么要准备那样的四道菜——因为那四道菜五味杂阵。
他夹了一筷子苦瓜吃。平时并不喜欢苦瓜这种食物。但是现在吃苦瓜，心中却有了一种踏实感——原来，这就是苦味。
吃到现在，他打从心底钦佩司无邪——他是美食界绝对的天才！
他产生了与他交谈的冲动。于是问道：“司先生，听说您是最爱鱼大师的关门弟子。传言可真？”
“我确实是师傅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司无邪承认。
“为什么问？你吃过我师父做的菜？”话一出口，司无邪自己就笑了，“瞧我问的这傻话。我师父去世快三十年了，他老人家过世时我还没出徒，你还没出生呢。”
“我虽没有吃过。可我族中长辈吃过。”久愿长明现在说谎，已基本修炼到随口就来，“我那位长辈吃过最爱鱼大师做的‘龟虽寿’，留下一句评价‘尝尽世间滋味，却不觉愁苦’。我今天吃您做的，却不是那样的味道。”
“你那位长辈吃到的，一定是我师父壮年时做的菜。”司无邪了然地说，“如果他再吃一次我师傅晚年所做的‘龟虽寿’，一定能吃出逍遥的味道！
“我和师父都是把当时心情做进了菜里。像我——你治好了我儿子的病，我现在心里只有高兴！自然没办法让你‘尝尽世间滋味’。我常记得师父的一句话：‘人这辈子，什么时候开始发愁都来得及。行乐却需及时。’所以赶快吃吧。否则你要错过美味了！”说着指了指他身边的平原崇光。
他看过去——平原崇光居然把整本“书”啃光了。只剩下“书脊”。苦瓜和西瓜皮炒酸笋已经被他光盘，放在‘白玉鼎’中的叉烧肉，连肉带鼎已经七去其六。他正在将筷子伸向最后一块叉烧肉，眼睛还盯着外侧火焰渐渐变小的冬瓜盅。
他用筷子敲了他一下，“美食是要细细品的，你这么狼吞虎咽成何体统？”
身为资深吃货的平原崇光这次反驳了他：“美味，要在嘴里停留短，心中回味长才是正解！有时错过时间就是错过美味！”
他指指冬瓜盅，“看到了吗，火焰快熄灭了！”
他又指指周围，“你再看看，你是吃的最慢的一个！”
久愿长明愕然发现，自己真的最慢，连小蝴蝶那个孩子吃的都比他快！而且这些吃客们，偶然抬一下头也都在看那个快要熄灭的冬瓜盅，好像那个很重要！
平原崇光一边用叉子叉起“书脊”去沾叉烧肉的酱汁，一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哥，我友情提醒你——司大厨最恨别人剩饭剩菜，在他这儿你舔盘子都没问题，但是绝不能剩！否则会被拒绝往来。赶快吃，赶快吃！”
“有些人，就算吃尽天下文章也吃不出锦心绣口！”久愿长明默默感慨一句，拿出在军营抢饭吃的速度，很快就追上了众人吃的进度。
冬瓜盅外侧的火焰终于熄灭了。熄灭的那一刻，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它们——
第一次看到的久愿长明终于知道众人在期盼什么。
火焰熄灭后的冬瓜盅是金灿灿的！半透明的冬瓜盅变成了黄金杯。
由于温度还很高，全身都散发着热气，院子里晚风轻拂，金雾升腾……瓜身上那些透雕的风景刹那间变身为金风浩荡的天国……能化腐朽为神奇，方为大家！！
司家兄弟与祝氏姐妹很利落地收走众人吃光的盘子，又很敏捷地为大家分发了汤碗。
平原崇光一边筷子、汤匙齐上阵的捞菜舀汤，一边提醒久愿长明，“哥，赶紧吃！要牢记时间就是美味！”
久愿长明这次什么都不问的从众。
大家都先吃白菜。久愿长明发现此时的白菜吃起来刚刚好！早一点儿，海米的鲜味入不到白菜，晚一点儿白菜会太过软烂，海米的鲜味也会发陈……果然是需要计算好时间才能吃到的美味！
司命专门给小蝴蝶备了两个小碗，让她的菜和汤分开装，这样能凉的快一些。
赫好第一个将冬瓜盅里的菜和汤一扫光。他拿起刀叉开始切割“金杯”，久愿长明瞄到他的眼睛都冒绿光了！
久愿长明心想：“不会吧？这就是传说中连盘子碗都吃的五星级吃货！”
然后他发现所有喝完汤的人都开始切“金杯”。赫好将切下的冬瓜放入口中咀嚼时的表情——简直是人生巅峰了！
他也开始切那个用冬瓜烧成的“金杯”。切的时候会发出轻微的卡兹卡兹声，当他把金色的冬瓜放入口中开始咀嚼，他完全理解了赫好——那冬瓜外焦里嫩，汁水丰富，简直比他曾吃过的任何一种肉都好吃！！！
能化腐朽为神奇，方为大家！
一顿饭吃完，久愿长明看到桌面上唯余餐具。围桌吃饭的人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连那位平时最矜持的常勿用将军都还在舔嘴唇……
久愿长明心想：“司家的碗一定很好刷。因为碗盘都像舔过一样干净！”
饭后，大家被从院子里请入客厅。
专门待客用的客厅是司家和祝家打通合用的，招待五十人也不会拥挤。
客厅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组直通到房顶的多宝阁，上面摆满了司命的雕刻作品。他起居室里那个多宝阁摆放的数量跟这里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司命几乎每天都在往出送，家中还留存了这么多……真不知他到底雕刻了多少！司命长了张躺赢的脸，努力却落在实处。
客厅中摆了好几组舒服的布艺沙发。每组沙发旁的小几上都摆着各色甜点。包括“钟文鼎食”最具人气的“风中凌乱”与“皇帝的新衣”。
客厅的内侧有个吧台。久愿长明发现，司命与司运居然都会调酒！
司运是帅气的花式调酒。而司命调酒像做化学实验，用上了各种量杯与滴管。
厅中不见祝风平与祝风静。久愿长明看着司命调酒随口问：“那两个姐妹是不是去刷碗了？就只让她们收拾，你们兄弟不帮忙？”
“只有静静是去刷碗了。”司命头也不抬地说，“平平是去做她最拿手的甜品了。”
“已经有那么多甜点了。她还做？”
“那个不一样。你吃了就知道。”
司命终于调好一杯“微白城市”。他将“微白城市”放进托盘，又将两碟“风中凌乱”也放了进去。
他端起托盘走出吧台对久愿长明说：“咱们到院子里去吃吧，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还能聊会儿天。”
久愿长明本来就有话要跟他说，自然无异议。
坐在花丛中的竹椅上，久愿长明拿起“微白城市”端详。“微白城市”用的是香槟杯，烟雾状的乳白占了杯中饮品的五分之四，上层的五分之一是黑色。那五分之一的黑却有三层颜色——深紫、透明的黑、墨黑。他看到司命在调酒的最后一步撒了金箔，现在金箔正在穿透黑暗缓缓下落，而深紫色似乎也在丝丝缕缕地渗入下面的乳白……
“别看它盛在香槟杯里，它其实是短饮。你还是快点儿喝吧！”司命提醒他。
久愿长明喝了一口，他刚才看到司命用的都是烈酒，入口果然刺激！他几大口把酒喝光，正打算拿一碟“风中凌乱”压压嘴里的酒气，
祝风平正好端着一个托盘从他们身边经过。随手递给他一小碗冰品，“吃这个吧！”
平原崇光也走了过来，从托盘里自取了一碗，问：“这是什么？”
“是平平最拿手的‘冰镇嫩笋尖’，别处可是吃不到！”司命回答。
祝风平已经端着托盘去客厅给大家分冰品了。
装在碧绿的水晶碗里的点缀着红樱桃的白胖嫩笋尖，看着真的很诱人！久愿长明吃了一口压压酒气。
“你不是只喝过啤酒吗？怎么会调酒？”
“就是因为没喝过别的酒，所以我调酒才必须用滴管。”司命看着他吃甜品。
仅这道甜品而言祝风平的手艺绝对是一流——樱桃去核后在里面填充木薯球，吃起来酸甜软糯；笋尖更是鲜嫩脆爽，汁水丰沛，让人忍不住要多嚼几下，汤水冰凉清透甜而不腻。他想到司家吃东西不许剩的规矩，就把汤也喝的一滴不剩。
司命突然笑的很腼腆，问道：“崇明哥，你是不是很讨厌虫子？”
“你什么意思？”久愿长明有不好的预感。
“你知道你刚吃下的那碗甜品是什么吗？”
“不是冰镇嫩笋尖吗？”
“冰镇是冰镇，”司命别开眼睛说，“不过不是嫩笋尖而是嫩肉芽。”
“你说是什么？”久愿长明的胃里开始翻江蹈海。
“你放心，‘钟文鼎食’的肉芽绝对是从正规渠道进货的。”祝风平不知何时回来了，微笑着向他保证，“绝对卫生，绝对新鲜，下锅之前都是活的！我的魔法就是能改变食物的外表和味道。”
久愿长明的脸全绿了！
司命拉起他冲进不远处的洗手间。
久愿长明趴到洗手池边，立刻吐的晕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