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快过来。”院长在叫楚知叶的名字。

小小的人影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似乎是没有想到快乐来得这么快，还没来得及思考，喜悦就已经冲昏了他的脑袋。

穿着一身板正衬衫的男人凑在妻子耳边，低声询问：“他是不是有点怕我。”

另一旁身高矮小的女人瞧了他一眼，笑道：“看起来是有点。你表情太凶了，对孩子笑一笑，不然他把你当坏人怎么办？”

可是男人确实就是不苟言笑的长相，如今脸上还是有点凶的表情已经是他努力之后的结果。

“小叶，在想什么呢？快去看看你的父母呀。”院长催促道。

楚知叶抿了抿唇，在院长又一次呼唤他的名字之后才慢慢有了动作。

男孩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站定在两人面前，他抬起脑袋，仔细打量着这两个人。

两人的年龄约莫三十出头，男人的身材有点胖，长着一张有点严肃的脸，但眉眼间露出的弧度透露出了他此时心中的喜悦。女人则留着微卷的长发，脸型有些圆，她的嘴角是弯着的，看起来很亲切。

他们都是非常常见的普通人长相，但带给楚知叶的感觉却很温柔，有一种让他不经意就想要亲近的熟悉感。

仿佛他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与这两人认识很久了。

不知为何，楚知叶看着他们，心里忽然翻涌出一丝丝苦涩来。他形容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脏一直在突突的跳，跳得他有些疼。

“小叶，跟楚先生和何阿姨走吧，他们早就迫不及待地想带你回家了。”院长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将他往两人身边带了带。

楚先生对着他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将他抱了起来。

楚知叶没有拒绝他。

男孩靠在男人的臂弯里，好奇地盯着他的侧脸。

之后他听着院长又和他们交流了一些自己听不太懂的话。

他依稀从几人的谈话中听见了一些内容，除了什么“领养”什么“责任”之类的东西，院长还似乎讲述了他以前的一些习惯和喜好。

他们没有让楚知叶等太久，聊天便结束了。院长笑着挥手向他告了别，祝愿他在新家过得愉快。

临走前，楚知叶看见孤儿院里的有其他小孩站在走廊里偷偷看他。

他们是在羡慕自己吗？

楚知叶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打湿了一片浓密的眼睫。

在他被抱出门之后，楚先生，或者说是他现在的爸爸轻轻放下了他。

“妈妈想牵你的手，可以吗？”楚知叶听见妈妈这样问他，他点了点头，主动伸出了手握住她。

楚知叶下意识地以为，这只手应该是有些干燥的，覆满了薄茧的。

可触碰到他的这只手却很细腻，没有任何茧子和伤疤。温热的触感包裹着他的手心，让他忍不住地缩了缩手指。

他转过头，回头望了一眼渐渐离他们越来越远的铁门，又转回头看向妈妈的脸。

记忆之中的场景渐渐重合了。

……

楚知叶有了新的家。

第一次踏进家门的时候，面对一个全新的环境的楚知叶隐隐有些不安。

他的眼中一切都好陌生。

可一想到他的爸妈都在身边，楚知叶的情绪就又放松下来。

两室一厅的小房子空间不大，但很温馨，一进去就能看到客厅摆放的餐桌。

暖色调的墙壁上画着彩绘画，淡粉色的鲜花图形从卧室的墙面延伸至衣柜，柜门里塞满了当季的衣物。

楚知叶也有了自己的房间，是一个温馨的粉蓝色调的儿童房，在他到家时里面已经收拾出了一个小书桌。

楚知叶很喜欢这个家，他已经觉得这么大的房子已经足够他开着玩具车从走廊一直跑到客厅了。

可是爸妈觉得自己的房子还是小了点。

“等我们赚了钱以后就可以买更大的房子了。”爸爸对他这样说，“等我们有钱了，就搬到城南去，最好是买栋别墅！”

妈妈笑着打趣：“又说这个了，都说了多少年了，还想着要在城南买房子呢。”

“正好是学区房嘛，等小叶上学了就可以在附近的学校念书了。”

楚知叶不懂什么是别墅，什么是学区房，他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

爸爸妈妈在他们住的街道开了一家餐馆，从自营到后来招募员工，成了老板，生意越发红火。

他每天都会被父母带去饭店里玩，虽然他不懂什么是生意好，什么是不好。但看着每天都人来人往的小餐馆，楚知叶也渐渐地从父母身上感受到了洋溢出的浓浓喜悦。

又过了三年，饭店里的生意越发蒸蒸日上，在找了新的合伙人加盟之后，爸爸妈妈的生意已经从小餐馆开成了连锁店，如今在城里都有了三家分店了。

而事业有成了之后，父母也不需要每天都去经营饭店了，他们把余下的更多的时间都分给了他。

他们也当真如之前对话里说的那样，在城南买了一栋小别墅。

楚知叶从来没有一天像现在这样开心过。

他有时候晚上睡觉总会做梦，梦到这一切都是假的，梦里的他在一个奇怪的地方，似乎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任务，身边还有一只会说话的老鼠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梦里的他一直是一个人，除了有只老鼠以外，他没有任何朋友。每天他都会去不同的地方冒险，有时候甚至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

梦境的内容几乎每一个片段都是不重样的，他遇到的人，看见的东西，听见的话，都格外真实，真实到让他以为真的有这么一个世界。

可每当第二天醒来时，脑子里的这些稀奇古怪的梦就会渐渐淡去，变得不真切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楚知叶的错觉，他总觉得在来到了新家以后的这五年里，每一天都像是被按了加速键一般过得飞快。

再去回想之前的事情，楚知叶已经记不清了。从孤儿院离开以后的所有记忆，都仿佛蒙了层滤纸，把不快乐的事情全都过滤了，只留下了朦朦胧胧的甜蜜。

不知不觉地，时间渐渐来到了他的中学时代。

上了初中后，楚知叶认识了一个黑头发蓝眼睛的朋友，名字叫小七，是和他一个班级的男生。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由于小七不同寻常的眼睛颜色，让楚知叶一度以为对方是个外国人，闹了不少笑话。

小七的成绩优异，比他这种贪玩不好好上课的学渣厉害多了，开学没多久就选上了班长，又在之后的月考中次次成绩都位列前三。

这让楚知叶羡慕极了。

不过经过他的观察发现，小七是个左撇子，吃饭的时候也用左手拿筷子。

这让他也尝试着用左手握笔，想知道能不能变得和小七一样聪明，结果就在上课时被他的同桌投以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

又是一天放学，楚知叶和小七一起回家。

小七的家和他家靠得很近，他们关系又好，两人放学经常一起走回去，时间一久父母也都习惯了。有时对方的家长因为工作原因不在家，小七就会在楚知叶家里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再一起去上学。

“小七，今天来我家玩吗？”楚知叶问旁边的男生，“我刚买了新的游戏。”

男生的眼睛很大，看着小七的时候眼里像是装着一汪清泉。

小七的个子比楚知叶高一些，偏头看着他：“嗯。不过我有点饿了，想先去夜市转转。”

楚知叶道：“干嘛去夜市啊？我妈妈给我留了好多吃的在冰箱里呢，直接到我家吃就行了。”

小七其实是有点不好意思一直吃楚知叶家里东西的，他解释道：“今天古街那边的夜市有烧烤节，很热闹，我想去看看。”

烧烤节？

就是那种大棚子里摆了很多摊子的活动吗？

楚知叶小时候曾经在大卖场那边看见过，浓浓的白烟卷着羊肉串的香味顺着风远远地就直往他的鼻尖里飘，馋得他止不住的咽口水。

但是他的妈妈说烧烤摊上卖得东西不干净，一直没让他吃过。

不过，既然是和小七一起，只是说自己是古街玩得话他家里人应该不会不同意的吧？

这样想着，楚知叶就起了兴趣，笑着道：“那好吧！反正明天是周六，晚一点回去也没事。我和我妈他们打个电话说一声。”

小七：“嗯。”

他们一起走去了夜市。

夜市上人很多，到处都是摆着各色食物的小吃铺，看得人眼花缭乱。

现在正是冬季，带着热气的香味随着寒风飘到空中，直入路人的鼻腔，楚知叶光是闻着味道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他买了份烤冷面，又买了几根烤串，边走边吃着。

夜市位于古街景区，今天又有活动，他们吃了晚饭又到处逛了逛，玩了两个多小时才离开，此时的天色已经不早了。

寒风嗖嗖地穿进他们的校服里，楚知叶刚刚温暖了的身体又有些冷了起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楚知叶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白皙挺翘的鼻尖微微泛着点红，他揉着自己的鼻子，对小七道：“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小七点了点头：“好。”

路上他们经过了一栋老旧的小区，楚知叶的眸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它的身上。小区的房子都很陈旧，颜色会漆暗沉，远远看去像一块一块生了裂纹的砖头。

小区大门旁写着“幸福公寓”四个字，字迹是用红色油漆填上去的，过了太久的时间，已经掉得看不清样子了，只有“幸”这个字还带了点颜色。

看着那有些冷清的铁门，他的心脏莫名地跳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空空的，有些沉。

他总觉得这里有些熟悉。

就好像，自己曾经住在过这里一样。

他情不自已地走进了小区，某个刻在记忆深处难以被抹去的记忆突然闪现了一瞬，他下意识地停在了一栋住宅楼前。

小七不知道楚知叶为什么突然想进这里，整个就像被蛊住了一样直直就往里走，还怎么叫他也都没用，只能先跟了上来。

“你怎么了？”小七疑惑地问楚知叶，“不是要回家的吗？”

楚知叶没有说话。

昏暗的楼道口有一家小店，一位拿着厨具的阿姨正裹着厚厚的围巾站在小推车前，在她的身旁，贴着白色塑料薄膜的木桌边坐着一个垂着脑袋正在写作业的学生。

学生头低得几乎能趴到桌子上了，一幅恹恹的模样，看起来快要睡着了。

看着这副场景，楚知叶的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眼眶忽然有些酸涩。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小七的目光移到了推车上贴着“夜宵，锅贴，汤圆”字样的红色标识牌，很快想到了什么，有些无奈道：“怎么从那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味道？”

“又想吃锅贴了吗？不是刚吃过东西？”

“嗯。”楚知叶回过神，慢吞吞道，“突然就想吃了。”

“你等等，我买两份带回去给我家里人吃！”说着他就拿着手机走了过去。

他记得自己小学的时候，妈妈经常带着他去吃旧小区对面的一家锅贴。

他会难受，是因为这个吗？

阿姨看见有客人来了，立即扬起笑容问他们要吃些什么。

“阿姨，来两份锅贴，肉馅的，煎得老一些。”

“好嘞。”阿姨立即应声，“一共16块钱。”她立即开火将细长的饺子下锅。

锅里油滋滋的，诱人的油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楚知叶想起了自己刚来到这个家时，妈妈带着他去吃锅贴的回忆。

那些回忆有些远，像是飘渺的幻影，却又离他很近，有如昨日重现。

买完锅贴后，楚知叶走之前又忍不住瞥了眼那个低着头快要睡着的学生，他看见阿姨轻轻叫醒了他，给他披了件外套。

楚知叶转过头，不再多看。

一个星期后，当地出了条骇人听闻的新闻：夜市那边有中学的学生失踪了，找了三天都没找到人，最后尸体是在湖里打捞到的。

刷到这则新闻时，楚知叶刚好在写作业。

夜市？

是他和小七去的那个地方吗？

楚知叶惊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