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重重中,刘一手哼哼唧唧地提着白瓷酒壶一步一步从厢房踱了出来。
神医!初夏眼睛一亮。
王谢氏曾请神医为她诊一次脉,刘神医为她诊脉后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双生子……莫不是她也是怀了双生子?
初夏捂着‘怦怦’直跳的心,从树下钻出来,抚了抚头上的发钗,初夏脸上扬起热切又谄媚的笑容,“神医大人!小女子见过神医大人!”
刘一手喝了点酒,有些微醺,被人拦住路,他不愉地抬起头来。
庭院被火红的灯笼照得红彤彤的,远处一片漆黑,近处是斑驳扭曲的树影,在这诡异的静谧中,一个满脸春色的女子俏生生地站立在他眼前!
鬼!
刘一手悚然一惊,吓醒了神,心中的话脱口而出,“尔是何方妖孽?见到你刘一手大师,还不快快显出原形,束手就擒?!”
闻言初夏愣住了。
见刘一手鼓着眼一脸警惕,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了鬼魅?
刘一手给王宗鑫问诊时,她就在旁伺候,王谢氏还特意请他为自己诊过脉,没想到,刘一手不仅不认识她,还把她当成妖孽!
初夏深吸了口气,撇眼见无双面无表情地垂着头,脸上既无不屑又无轻视,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
初夏心下略定,转头对着刘一手,扯出个笑容,初夏道:“神医,您不记得妾身了吗?妾身是初夏,呃,夏姑娘,您还替我诊过脉呢!”
刘一手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看初夏果然有些面熟,“哦,是夏姑娘啊!”
“你拦住老夫,有何贵干啊?”刘一手晃着脑袋问道。
爬床女子,如庾四娘一般刚烈深情的,可能还能得他两分尊重,眼前这个女子嘛……刘一手嘬了嘬牙花子。
“神医,”初夏撩了袖,将手腕伸到刘一手面前,忐忑地问道:“我这脉相……”
“打住!”刘一手晃着头往侧挪了一步,“要本神医为你诊脉,可以!先交上诊金三百两黄金。”
三百两黄金?!
一直默不作声的无双惊讶地抬起了头。
初夏呆愣地望着刘一手,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三百两……黄金?!”
刘一手捋了捋胡子,提着酒壶走了,“等你什么时候有了三百两黄金,再来请老夫给你诊脉吧!”
初夏气结,眼看着刘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狠狠地跺了一脚,咬牙切齿道:“三百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啊?!”
无双怕她跌倒,忙上前扶着她。
初夏恼怒地瞪了无双一眼,没眼色的,不知道拦住刘一手!
刘一手竟然张口闭口就要三百两黄金!
初夏揪下两片树叶,在手里揉碎,她不过就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怀的是不是双生子!没想到刘一手这么不给她面子!
好!很好!刘一手,以后有你苦头吃!
初夏恨恨地想着。
刘一手说庾四娘怀了双生子,她要亲自去看看庾四娘!若是庾四娘肚子里当真怀了两个男胎……
初夏摔了手里的碎叶,眼里露出凶狠之色。
初夏拍了拍手,往前走去。
房顶上的庾三娘瞟了初夏一眼,抬头看着刘一手离开的方向,灯笼红光中,黑色连廊飞檐高翘。
刘一手知道庾府水深,却依旧坚持留在庾府。
看来,他还是很介怀曾为苏姨娘剖腹一事……不,他不是介怀,他是愧疚!愧疚给苏姨娘剖腹,愧疚丢了那个婴儿,更愧疚连累她受庾玉娥威胁!
庾三娘摇摇头。
事急从权。
她根本没怪过刘一手,要怪只能怪她安排不周让庾玉娥钻了空子,要怪只能怪庾玉娥心肠太狠!
……总有一日,她会让庾玉娥血债血偿!
庾三娘抿着唇角,眼里泄出丝丝冰冷杀气。
忽然,手背上一暖。
庾三娘回头,她看到陈润之黑黑的发顶,还有悬胆似的鼻梁。
陈润之低头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轻轻一吻,似轻羽一般,庾三娘眼睫一颤,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庾三娘脸色微暖,稳住心神,低头往下看去。
房顶下,初夏已到了厢房外间。
见初夏来到右厢房,厢房外间伺候的人顿时如临大敌!纷纷一拥而上,拦在初夏跟前。
王谢氏曾严厉吩咐过,不允许初夏和庾四娘见面!
“怎么,你们敢拦我?”见下人们胆敢拦在她身前,初夏眯了眯眼,“你们拦我也就罢了,难道你们连他也敢拦吗?!”
初夏轻轻拍了拍肚子。
大夫一走,初夏怀孕的事,像纸片一样飞遍全宅,如今,所有的下人都知道她怀孕了!
阻拦的下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夫人有多想要孙子阖府上下都知道!若当真不小心伤到初夏肚子里的孩子……
他们会被活剐吧!
见阻拦的人不住地往后退,初夏冷笑了一声,挺着肚子继续往前走。
右厢房的下人不住地往后退,屋里的人终于发现异常,大丫鬟流晶带着人走了出来。
“夏姑娘!您怎么会到这儿来?!”流晶惊讶道,她剜了初夏身后的无双一眼。
无双往初夏身后躲了躲。
王谢氏曾警告过初夏,不准她到处乱走!
如今,一个爱挑事的初夏找来了,后面还有个脾气大得下人的庾四娘!
流晶往身后暖房看一眼,不由皱眉,这下可真是麻烦了。
见来人是流晶,初夏脚下动作一顿。
流晶是王谢氏手下得力的大丫鬟,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己总要给她两分面子!
“流晶姐姐,”初夏一脸的笑,“我在园子里转了两圈,累了,见这厢房里灯火正亮,就想进来讨杯茶水解解渴。姐姐不会不欢迎我吧?”
初夏说了两句客套话,见流晶露出思量的表情,拎着裙摆就要往里走。
流晶回过神来,忙伸手拦住她,“夏姑娘。”
好个猖獗的小蹄子!
流晶瞟了初夏肚子一眼,忍了气低声道:“右厢房里不方便,还请夏姑娘移步其他地儿用茶。”
初夏'哈’了一声,正待说什么,屋里传来庾四娘稍显稚嫩的声音,“流晶,外面发生了什么?”
流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初夏趁机越过流晶,往里闯,“没什么!我路过姐姐这里,来和姐姐讨杯茶水喝!”
初夏两三步进了屋。
庾四娘正躺在并蒂花开的大迎枕上擦泪,见初夏闯了进来,皱着眉问道:“你是谁?”
初夏眼光落在庾四娘微鼓的肚子上,庾四娘怀孕月份尚轻,若不是怀的双生子,这个时候根本不会显怀!
看来果真是怀的双生子了!
初夏心中来气,不由咬牙尖笑了一声,“我是谁?!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夏姑娘,我们姑娘要休息了,请您出去!”流晶带着人走了进来,伸手就要去拉初夏。
初夏一闪身躲开了,她转过身,施施然地坐到虎皮椅子上。
无双忙站到初夏身边拦住其他人,如今,她已没了退路,还不如跟着初夏一条道走到黑!
“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初夏望着庾四娘。
庾四娘在庾府时,向来眼高于顶,就是庾三娘她也没放在眼里,何况初夏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丫鬟?所以她是真不认识初夏。
庾四娘困惑地望向流晶。
流晶咬牙,伸手又要去抓初夏。
见庾四娘脸上的困惑神色不若作假,初夏眼珠转了转,计上心来。
如果庾四娘知道自己怀了王宗鑫的孩子……会不会气到流产?
初夏眼里闪烁着恶毒之色,她躲开流晶的手,低声威胁道:“流晶姐姐,我看你是个明白人,好意提醒你一句,你动作这般粗鲁,我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事,你担当得起吗?!”
流晶脸色阴晴不定。
初夏得意一笑。
她能摸到右厢房里来的机会不多,今日若不是郭谢氏和庾玉娥到访,若不是她怀了身孕,下人不敢阻拦,她还进不来右厢房!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她得快些解决这件事,指不定现下已经有人去禀告王谢氏了!
初夏冷冷一哂,“四小姐,您居然不知道我是谁?呵呵!”
初夏捂嘴笑了两声,“哎呀,说起来您都好久没有出门,好久没有去伺候宗鑫了,所以您不知道我是谁,倒也正常!”
“夏姑娘!”流晶急了,如今她恨不得上去撕烂初夏的嘴,“请您出去!”
伺候王宗鑫?!
庾四娘猛地撑起身来,目光扫过初夏特意挺着的肚子上,庾四娘心头一跳,长眉竖起来。
庾四娘尖声喝道:“你到底是谁?!”
初夏笑得更大声了些,“呵呵,我是谁?看来您当真是不知道啊——”
“你是谁?你不过是个伺候主子的丫鬟!”屋外传来王谢氏威严的冷斥声。
初夏心里一慌,摸到自己柔柔的肚子,又冷静下来。
她说得不多,但是效果很好。
庾四娘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她。
等庾四娘亲自找出真相,气到流产会好玩吧!
初夏不由抿嘴笑了笑。
王谢氏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进屋来,她冷冷的目光像凌冽的寒风,狠狠地在初夏脸上刮过。
王谢氏的脸冷若冰霜,屋里的下人战战兢兢地跪下了。
初夏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王谢氏坐到榻上,柔声对庾四娘道:“我的儿,她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下贱胚子,你不必与她多做计较!”
不待庾四娘说话,王谢氏已朝几个粗使婆子怒喝道:“还不给我把她拉下去!”
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朝初夏走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初夏倒也不挣扎,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动作都放轻些,我肚子里怀着小少爷呢!”
粗使婆子的动作果然放轻了许多。
庾四娘愣在当场。
伺候王宗鑫……孩子……小少爷……
一个可怕的想法涌上心头。
庾四娘如遭雷击,她轻声问道:“姨母……她说什么?小少爷?”
王谢氏避开庾四娘质问的目光,幽幽叹了口气。
“宗鑫,我要去找他。”庾四娘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她急促地喘息着,挣扎着想要爬下床,可她刚起身就跌回床榻上,她又挣扎着爬起来。
王谢氏心里也有些酸涩,正想安慰她,突然瞥见庾四娘身下暗红色的液体,王谢氏一惊,冷汗冒出额头,王谢氏慌忙地站了起来,“……神医!”
成了!
初夏暗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