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事发后,庾二娘被关进香榭居。
白釉瓷碗摔在地上,‘啪嗒'一声摔得粉碎。
庾二娘转过身,拉着桌布一角,猛地一拽,‘哗啦’,桌上的瓷碗碎成一片。
乌黑的药汁撒得满地都是。
避在墙角的流苏和嫣红吓了一跳。
流苏抖着手想要去收拾,嫣红拉了她一把,轻轻摇了摇头。
“滚出去滚出去!你们居然用这种东西来侮辱我?!”
庾二娘流着泪,气喘吁吁地跌回榻上,她苍白的俏脸上带着愤怒、颓唐和恐慌。
“姑娘。”一身皂服的妈妈走了进来。
“妈妈。”流苏和嫣红见孙妈妈进来,两人忙屈膝行了礼。
孙妈妈挥挥手,两人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看到地上的药汁,孙妈妈面色一变。
平日里,庾守正去陶姨娘那里,撞上陶姨娘不方便时,庾守正都是由娇俏的小丫鬟服侍的,每次完事儿之后,陶姨娘都会让服侍的小丫鬟喝下一碗这样的药。
孙妈妈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暗叹了口气,她上前扶着庾二娘的肩,温声劝道:“姑娘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听妈妈一句,先养好了身体,再图其他!”
看那三娘子,在香榭居呆了那么久,不也走出去了?
庾二娘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抓住孙妈妈,“妈妈,我不想呆在这儿,我想回朝曦院,我想回流轩小筑,我不愿意在这里,妈妈!"
庾二娘痛哭出声。
孙妈妈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
庾二娘长得美,破瓜以后,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媚意,若是平常男子见到这样的绝色,哪里舍得让她在这里受苦?
可惜王宗鑫偏偏是一个四六不懂的傻子。
中间还隔着个手段高超的王谢氏。
孙妈妈愁眉紧锁,不行,这事儿得去找陶姨娘商量一下!
“姑娘,你先睡一会儿,待老奴去见过姨娘,同姨娘商量商量,拿了主意再说!”孙妈妈婉转地劝说道。
孙妈妈、流苏、嫣红等人从事发就一直被关押在香榭居里,她们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
庾二娘使劲点了点头。
孙妈妈给她盖上被子就出了门,院子门口守着好几个五大三粗的粗使婆子,从那里出去是不行的,好在孙妈妈在墙角发现了一个狗洞,她打算从那里出去。
朝曦院后面的东进小院。
说是一进的小院,但是由于陶姨娘受宠,庾守正又在正屋的后方加了几间房,算得上是一座二进的小院。
孙妈妈偷偷摸摸地溜进院子,她这才惊觉院里空荡荡的,一点人气也没有。
主屋传来几声桀笑。
孙妈妈心一颤,忙躲了起来。
不多久,两个外院的小厮喜笑颜开地抱着一个半人高的青花六方瓶,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嘴里还道:“发财了发财了。”
竟是两个偷儿!
那可是前朝的方瓶!是陶姨娘唯一拿得出手的嫁妆!
孙妈妈气急,她想出去呵斥那两个小厮,刚跨出去一步,她又收回了脚。
孙妈妈四下环视了一圈,热热闹闹的小院子如今萧索得不成样子,孙妈妈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躲了半晌。
待两个小厮出了院子,孙妈妈猫着身子进了主屋。
曾经摆满楠木家具的屋子空无一物,唯有一张半张残破的字画半挂在墙上,累了一层灰。
孙妈妈张大了嘴发出'阿'的一声,随即她用双手紧紧地捂住嘴巴。
孙妈妈惊出一身的冷汗。
后面传出说话声。
孙妈妈咽了口口水,蹑手蹑脚地穿过堂屋,来到后房。
后房院里有三个婆子,一个穿枣红缎子衣的,两个穿粗棉布衣的。
两个穿粗棉布衣的粗使婆子,拿着棍子地守在一道门边。
那门用铁锁锁着。
孙妈妈咬着手,慢慢伏低身子。
穿缎子衣的婆子懒洋洋地坐在地上,嘴里正唠叨着什么。
只听她道:“你说……这陶姨娘身上是有多少血啊,经得住这般,啊,淅淅沥沥地流这好几日?”
只听得这一句,孙妈妈额头上的冷汗就掉了下来,陶姨娘怀有身孕呢!
“……欸,你们听说了没?花溪那丫头被杖毙了!听说她和陶公子在流轩小筑里成好事,被人抓了个正着!”
那婆子幸灾乐祸道。
花溪?
陶姨娘派她去给庾三娘下药催情迷药……怎么她会和陶公子混在一起?
孙妈妈擦着额头上的汗,这是怎么回事?孙妈妈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偷偷躲到院子灌木丛后,尖着耳朵仔细听。
“最好笑的是什么,老姐妹儿,我可得好好跟你们唠嗑唠嗑!”
婆子半捂着嘴,声音带了两分揶揄,“听说,陶公子纵欲过度死了!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主子们嫌她腌攒,连尸体都扔出去了!这下陶姨娘是真的完了!”
那婆子乐呵呵的,显然乐得不行。
孙妈妈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
孙妈妈恍然,原来,庾府早就变了天了!怪不得怪不得,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敢来这处搬东西!
孙妈妈一直躲到午时。
三个婆子都去用膳。
孙妈妈趁着这个空隙,爬上房顶,打算从房窗里钻进了屋子。
庾府的房子不高,孙妈妈一横心,跳了下去。
一进去看到披头散发地躺在木板床上陶姨娘,孙妈妈顿时老泪纵横。
“姨娘。”孙妈妈轻轻推了推陶姨娘。
陶姨娘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到孙妈妈的声音,她挣扎着睁开眼。
“孙妈妈。”
陶姨娘气若游丝,“妈妈来了……容儿怎么样了?”
陶姨娘咬着唇,她凄凉一笑,“罢了!有秉清在,她不会有事。”
庾府如今就只有庾秉清一个男儿……庾玉娥要抓紧庾秉清,就不会动庾二娘和她……怕就怕底下的奴才糟蹋人,就像对付自己这样对付庾二娘!
“妈妈,你帮我个忙。”陶姨娘忽然抓着孙妈妈的手虚弱道。
孙妈妈落了泪,她偷偷看了一眼门外,眉眼间有了一丝犹豫,“姨娘——”
陶姨娘却已从怀里取出一块带有血字的布帛,“妈妈将这布帛交给陶霖……让他找两个稳妥的人,把这封信送到父城陶家,交给我母亲……”
陶霖公子!
孙妈妈想起之前偷听到的消息,心下一跳,看着陶姨娘灰白的脸,她嘴角翕翕却什么也没有说。
孙妈妈伸手接过布帛,等了许久,等到有人开门,给陶姨娘送饭食的当口,孙妈妈偷偷溜走了。
……
此刻颍川王府别院里的下人,也皆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山羊胡子刘老头手里拿着一只断了须的人参,吹胡子瞪眼地冲一个大夫骂道:“你,你就是一个庸医!”
被骂的大夫浑身一抖。
“这人参年份高,本就有了灵性,全须全尾地炮制出来才好!你倒好!把这人参的须全给弄断了!”
“狗屁庸医!”
刘一手唾沫横飞,喷得满屋子都是。
突然,一阵飓风将门吹开,几个大夫被吹了个仰倒。
刘一手抓着桌角稳住身形,虽没被吹倒,但也被吹得此牙咧嘴,头发散乱。
风停。
陈润之披着一件雪青色的狐皮大氅走了进来,寒声冻人,“看诊时间到了!”
陈六的病情又恶化了。
刘一手气愤不已,将手中的人参往陈润之手里一塞,怒道:“我要的是全须全尾的人参!没有这种人参,爷治不了病!"
陈润之垂眸看着怀里泡破皮,断了须的人参。
刘一手看见陈润之毫无表情的脸,捏着胡子冷笑了一声,“你别以为这天地灵物不知疼痛,就胡乱糟蹋!"
“陈润之,我可告诉你,所谓移体养气,移魂养魄!一旦开始进行温养,这人参就相当于陈六。”
刘一手摇着头,“老夫提前给你打过招呼,二小子,你若硬要老夫用这物来救陈六,到时候,他的手或者脚,经脉堵塞,废了,你可别怪我!”
陈润之骤然抬眸,冷冷地望向刘一手。
刘一手被他眼中浩瀚的气势吓了一跳。
刘一手往后纵了一步,嘴里却更大声地叫嚣道:“陈润之!你可别忘了!我可是被你给谁骗来的!你给我客气点!”
“格老子的!要不是以为你这里有个了不得的炮制师,我会巴巴地赶过来?!"
“如今倒好!”
刘一手越说越有越气,他拨开眼前的头发,“人呢?我的炮制师呢?能炮制出全蝎来的炮制师在哪儿?”
炮制师?
陈润之眼眸微眯。
一眨眼,眼前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风中飘来陈润之低醇的声音,“你先去稳住陈六的病情……炮制师……本王给你带回来!”
刘一手一惊,复又一喜,还真有炮制师啊!
“唉,唉。”刘一手瞪大了眼,朝着早已不见人影的天空吼道:“你客气点!人家可是炮制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