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雪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什么，晃了神。直到慕瑾宸走到窗前，敲她额头，“回神了？”

千机雪察觉到自己在笑，回过神来，坦诚道：“师哥甚是好看。”

慕瑾宸倒是很受用，不过相当矜持，“小师妹的嘴倒是越来越甜了，但是师哥可不会轻易被贿赂。”

“五毒谷里都种玫瑰吗？”

“因为谷主夫人生前最喜欢玫瑰，很喜欢白玫瑰。但是白色容易睹物思人，便都种了红色。”慕瑾宸指间有一支小一些的，还挂着凌晨的露水，“而且白色不耐脏，若是谷主偶然出门，却看到白玫瑰上溅满血点，就变成噩梦了。”

“这样吗……”倒也是吧。千机雪也就随口一问，这地方肥料充足，长什么都不奇怪。只是没想到还有往事。

没等到花开，等来了大雨。

地面都是打落的花苞，一地残红。

千机雪说：“下次可以剪一点，好歹能放两天。”

慕瑾宸站在门廊内看着倾盆大雨，“小师妹，玫瑰开在外面好看，还是折了放在屋里好看？”

千机雪想了想，“在外面的时候更好看，生机勃勃的。不过碰到恶劣天气也开不了几天。”

似是低语，“肆意开放便是最好的。”

慕瑾宸是喜欢玫瑰的，红色的玫瑰却比不过他本人，他有时候会在花架下待很久，沾上花朵的气息。

千机雪还是不想自己做个半吊子医者，找云川补基础。仆役说他去了暗室，那是药人在的地方。她照常去找他。

暗室的大门微微错开，里面很黑，有一条走廊。千机雪打开门，借着外面的光往里走。

“对不起……”隐隐听到有声音。

千机雪没听出来是谁，发现只有一间门没锁，刚推开一点——

黑暗中，一人坐在角落，衣袖掩面，身体颤抖。

“呜……我不想害人的……”啜泣声呜咽不停，在不大的暗室中显得格外空洞。

“我只是……想离开……对不起……”衣袖湿了一大片，露出的眼睛瞳孔微微放大，看上去有些失神。

千机雪还是没出声，垂下眼去，余光瞥到一片暗色。

云川无力垂在地上的手沾了血，药人已经死了，看不清，倒显得面目有几分狰狞。

她抬起脚，轻声离开。

出了门夕阳残红，她想，原来待了那么久，希望云川没有发现她。

太狼狈了，不该被看见的。

夕阳映照着人有着黄昏的颜色，血染一般，往上，又是粉色。千机雪看得眼睛有些酸了，转过头，推尸小车从她身边错过去。

她只看到有非常瘦的一具骨架，没救了……车轮碾到石子上，发出“吱呀”声，小车左右颠簸，掉下来一块东西。

非常宽大的暗纹束腰，曾松松垮垮的系在谁的腰上。

推车的人大概没注意，已经走远了。

在她蹲下去捡的时候，一个黑影也走近来。千机雪抬头，少年已经先一步拿到手里。他笑起来，“姐姐，又见面了。”

是下雨那天遇到的灵院少年。

他解下腰带上的黑色牌子，和腰带比起来，这块牌子太不起眼了，似乎是木制的。

她有心提防。

“我们一般不在这种时候开战，夕阳很漂亮的。”少年挑起眉，说话间露出尖牙，显得有几分俏皮。他擦了擦牌子上的土，可上面被包浆了一层东西，擦不掉。

“那具尸体应该被推到后山了，你现在去的话还能找到。”千机雪当他是来为亲朋收遗物的。

“看那个作甚，皮包骨，像个架子。”少年低头看了看牌子，“说不定，那会是我最好的归宿。”

“……”千机雪欲言又止。

两人坐在长椅上，少年摆弄着那块牌子，“你应该不知道，这是胜利者的象征。”

“你们也是在抢夺它吗？”千机雪从君寒天那里听说了很多，比如灵院的自相残杀是没有休战期的，他们要一刻不停的决出胜者，再进行下一轮的……

“我们？”少年抬头看她，嘴角斜牵着，很有嘲讽的意味，“还没有这个资格。”

临走时，少年扬了扬手里的牌子，“运气好的话，你也能见到它。”那个时候，你就能懂得我所谓的归宿。

和我们的命运。

千机雪看完了那场夕阳，才慢慢的往回走。

而云川也一直没有出来。

回到院里，千机雪整理了一下已知信息，之前坐班的半个月她差不多摸清了每天进出的人都有什么人，有一次正好赶上有人送小孩来，从穿着上判断，并不是很贵重的人物，应该是大人物的马前卒，但也穿的足够华丽了。

【一边走，一边四处看，像是逛花园一样，偶尔对着人露出垂涎的目光。

他看过来的时候千机雪也在注意他，对方舔了下嘴唇，眼睛转了转。她心说头一次见脸上写字的人，随后听到身后有刀出鞘，那人受惊但又觉得自己失了面子，冷哼一声转过脸假装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那时候千机雪回头就看到君寒天冷脸，不由得失笑，“他看你了？”

君寒天把刀磕回刀鞘里，“管他看的是谁，要不是在这里，我碰上就宰了。”

杀手也有义愤填膺的时候呢。】

所以那些孩子不是被五毒谷抓来的，而是有人送来……养蛊式培养的杀手，那么培养杀手需要的金钱大概也是背后的人提供。

五毒谷怎么说也养了很多人，肯定要有金钱支撑，这是其中之一。而另一个支撑往往是政治方面，南疆隶属漠北，它能成为一个聚宝盆，外界往内输送金钱，那么它也需要回馈上位者需要的东西。

只是杀手吗？

千机雪划掉这一项，养杀手没什么技巧，甚至这里不需要洗脑，所以是什么让它具有独立竞争力的呢……

窗外人影绰绰，她扬声，“师姐？”

洛卿推门进来，“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想一些事情。”千机雪垫上一张新的宣纸，“师姐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一些闲愁罢了。”洛卿拉开椅子坐下，“师妹是谁派来的？那个人未免太冷酷了，你看上去和我们不一样。”说到后面，眼神锐利。

千机雪回道：“有点倒霉，谁知道会这样。”

“那你怕是没有买通外面的守卫，不然就算拉进来，也是求医的。”洛卿浅笑，调笑道：“怎么办呀，你还这么小，就要过看得到以后的生活了。”

“起码我比灵院的小孩子幸运，已经很好了。”千机雪压着纸张，未干透的墨迹沾染在上一层，烛火在一旁微微晃动，“我知足。”

洛卿没试探出什么，只说，“倒也没那么严重，师妹冰雪聪明，哪有应付不了的呢？”

“师姐这话我可不敢当，我是个傻的，师兄师姐对我好就够了。”聪明人多，难活的很。

“当然会对你好的，师妹，早点休息。”

谁信谁是小宝贝。千机雪垂眸，看上去倒是乖巧。

师兄师姐都……君寒天是个职业杀手，好在他暂时没有伸手的动机；慕瑾宸……公子多情桃花笑，就是笑起来她有点胃痛；洛卿……师姐手狠，落别人手里估计还能说出“凶手是……是……”，落她手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得断气。

还是得找个机会缓和一下关系，她要离开这里靠自己很难。

掀开晕染开的纸，思路也如乱麻。少年的话也是一个突破口，下次问问。

准备睡了，千机雪打开窗望了一眼，地面湿软，想起君寒天说的……很适合埋人，嘴角抽了抽，见鬼，想这些。

远处黑影肩膀上好像扛着什么，越看越像铁铲。千机雪盯了一会儿，总觉是多心，大约是看错了。放下窗，从里面卡紧。发出“咔哒”声，思绪又跑到其他地方了，奇怪，她每晚都会点灯，为什么今天师姐……

师姐爱睡懒觉，早上不起是常事，晚上也早早熄灯。她一直以为洛卿睡得很早，因为感觉不够安全，她每晚都要燃尽两根烛火，总要在有光的地方。

其中一盏在桌上，窗外有影子会格外明显。如果洛卿有夜行的习惯，那么一定出于隐蔽以及不想被发现行踪的想法，不会离她的屋子很近。

今天已经大约子时了。这里面有事……

不过太晚了，想东西太久不利于睡眠，想不通就放下。千机雪很快上床睡了，夜里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临近夏天总是雨多。滴滴答答，梦里却是漫天红色。

清早走出房门，便见慕瑾宸蹲在树下在拨弄什么。千机雪走进几步，原来下面开出一朵黄色的小花，他拨开了上面的碎石，花朵微小，但坚韧。

她打了个哈欠，“师哥。”

“去吃饭吧，今天有羊杂汤。”

这边饮食结构简单，漠北有大片草原，骑兵战马满地牛羊。南疆稍微秃一点，没那么多草，不适合畜牧。但能种点粮食，收成看天。这边野菜丰富，所以野菜汤经常吃，再加上五毒谷家大业大，伙食上不克扣，牛羊肉也有供应，倒是可以参考断头饭。

千机雪一开始吃不惯，野菜不是水煮就是凉拌，感觉像啃草。然后有一种自己好像是草原上牛马的感觉，已经可以尝出野菜的甘和涩了。今天难得换口味……

这里的厨子倒是很舍得下料，无论是野菜还是肉，量大管饱，味道别问。羊汤滚白，味很重，飘着油。

慕瑾宸不喜欢内脏的味道，尤其是肝。干巴巴，味道还怪。千机雪的胃口已经练成了，能安全的吃饭就很好了，一天饿两顿的日子她都不想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