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不回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是自己的踪迹被发现了？

他又要失望了吗？

再后来，诺兰习惯性地等在那里，一天，两天……万事屋的老板就那样凭空消失了，像他的父亲一样，再也没回来过，而那名经常造访的警察也不知所踪。

他又一次体会到了被人抛弃的感觉，尽管这种“抛弃”是他的一厢情愿，是他藏在心里不敢正视的犹豫罢了。

他回到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家，这一次，连门口蹲点的警察都撤了，所有人都选择放弃。诺兰呆呆地望着警察站过的地方，默不作声地低下头，靠在了筒子楼的墙壁上。

是啊，他算什么，他只是一个罪犯的孩子，是没人要的弃子。大家想找的是他父亲，可他怎么想，他怎么活，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他就是这么不值一提。

“算了吧。”

诺兰想，就这么着吧，反正也没人要他，他就把自己当成一片树上掉下来的叶子，随风吹到哪，就在哪里落脚。

难道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诺兰就在这样的自我洗脑中，麻木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上城区爆炸了。

上城区爆炸的余波传到了这里，所有人都隔着检测门与那个高不可攀的世界遥遥相望，他们像是被炸了窝的耗子，窸窸窣窣地从洞里钻出来，发出了惊恐的“吱吱”声。

上城区为什么会爆炸，中心AI不管吗？要是连权贵老爷们的家都保不住，那他们怎么办，他们也会变成这样吗？

一时间，恐惧的思潮迅速蔓延，所有人都从麻木不仁的生活中窥见了未来。这是第一次，他们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不安，也是第一次，中心AI的权柄遭到了质疑。

但这一切对诺兰来说都是小事，远不及父亲回家所带给他的震撼。

那是上城区爆炸的第二天，诺兰站在惶惶不安的人群中，一起看向那道象征着富贵与权力的检测门。

忽然，一道人影从门里现身，如同劈开红海的摩西一般，身后跟着众多狼狈不堪的难民。

诺兰的眼睛随着人影的现身微微睁大，他看到了，看到了那名警察，还看到了消失已久的万事屋老板！

他们……他们居然去了上城区。

诺兰来不及为上城区居民的奢华而感到震惊，他的眼睛死死地粘在那两个人身上，脚步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流涌动。

紧接着，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就藏在逃难的人群中，看起来和他们一样，昂贵的西装紧紧包裹着挺拔的身躯，带着仓惶与小心，默默注视着前方的警察。

他的眼神过于专注，丝毫没有留意路边投来的，那道震惊的目光。

怎么会，父亲怎么也在上城区，他不是罪人吗，他不是已经失踪了吗？

诺兰来不及多想，他下意识走在父亲看不到的地方，默默跟着他，直到对方经过一个岔路口，随后脱离队伍，悄无声息地将自己埋进了另一条小路——

那是家的方向，他要回家！

诺兰立马加快速度，在家门口堵到了他。

“爸爸！”

诺兰脱口而出的那一刻，清晰地看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影转过身来，诧异地盯着他。

“你……”

诺兰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可能是震惊，也可能是愤怒。他没有立刻冲上去，就这么遥遥地与他对视，直到父亲慢慢朝他走来，一把将他抱入怀中。

“儿子，你辛苦了。”

诺兰本来还在试图挣扎，但一句“辛苦”就像打开大门的钥匙，过往的孤独与无助瞬间袭来，他腿一软，险些跪在曾经的自己脚下。

他想问你是不是通缉犯，想问他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要我和妈妈，想知道他长久以来的坚持是否值得……他想问的太多，可是等他真正面对这个人时，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父亲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松开他，转身打开了许久未进的家门。

他没有做任何解释，就好像自己的儿子不问，他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他不关心妻子去了哪，也不想知道儿子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他只是淡淡地看了眼曾经的家，然后立马做出决定：

“收拾东西，咱们明天就走。”

诺兰还沉浸在父亲回家的巨大震惊之中，闻言下意识地问道：“走，走去哪？”

“爸爸带你去过上等人的日子，咱买一个大房子，让你每天都过得舒舒服服的，别人有的咱也能有，然后……”

“爸，你到底去了哪，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家？”

对方话音一顿，那一瞬间，诺兰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憎恶。

“大人的事情你别管，你只知道以后咱们有好日子过了就行。”

好日子，什么是好日子，以前爸爸当警察的时候都没过上好日子，为什么从上城区回来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还是说，这就是他原本的模样，只是诺兰不知道？

“爸爸，咱们哪来的钱，咱们不是……”

“爸爸自然有办法，你放心吧。”

父亲明显不想回答他的疑问，诺兰瞧着对方脸上愈发不耐烦的表情，点了点头，艰难地将自己的不安咽进肚里。

他并没有为父亲的归来而高兴，相反，他又产生了那种被人抛弃的感觉。

只是这次的感觉更微妙，更加难以言明——他仿佛被人抛在过去，抛在了名为“回忆”的沙滩上，有的人已经坐火箭飞上了外太空，而他却守着一成不变的海面，过起了自以为是的生活。

其实他对父亲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诺兰一瞬间得到了答案。

不重要，所以也无所谓回不回来，无所谓自己过得怎么样，他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是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幻想得到对方的垂怜。

要不是因为上城区爆炸，他可能一辈子都等不到父亲的消息。

明明是久别之后的团聚，诺兰却不知道该对自己的父亲说什么。他依旧缩在那个熟悉的角落里，切断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真希望这是场噩梦。

可惜不是，父亲的离开不是，他的归来更不是。诺兰清楚，父亲并不是为他而来的，他只是无处可去了，才想起这个最后的归宿。

也许那位警察说的对，父亲真的是邪教的成员，所以才变得这么无情无义。

他一晚上都没有与父亲说话，父亲也懒得搭理他。两个人阔别许久，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诺兰闭着眼，反反复复地回忆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只觉得自己像默剧里的丑角，一举一动都充满讽刺，他想笑又想哭，更想狠狠地给自己一巴掌。

要是当初信了那个警察的话就好了，要是自己想开点就好了，当初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同一个答案，可他却坚定地抛弃理智，只为得到自己想要的结局。

“我真是个神经病。”

诺兰喃喃地念叨着这句话，终于迎来了第二天的黎明。

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带着行李，带他搬离了这个家。

他似乎根本没有处理旧房子的打算，就这样让它闲置着。他来得快，去得也快，诺兰跟在他身后，觉得自己就像个被人驱赶的僵尸，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座超级豪华的小区。

诺兰再怎么也没想过，他父亲选择的居然是这儿。

“我们，我们要住在这吗？”

这是中城区内首屈一指的住宅区，虽然和上城区那些大老爷们的宅邸比不了，但绝对超出了诺兰的认知范围——他做梦都没想过，父亲所说的好日子居然是一座豪宅！

这简直是把“违法犯罪”四个字贴在了脑门上！

但他父亲似乎并不觉得奇怪，反而颇为嫌弃地看着周围这几座小楼，咕哝道：

“环境差了点，凑活能住吧。”

这还叫环境差，他到底干什么去了，把《刑法》当饭后甜点咽了吗？

父亲将曾经的旧行李挑挑拣拣，勉强挑出了几件能用的，剩下的全都给扔了。

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诺兰有些恍惚，突如其来的富贵伴随着不安一下下敲打着他的中枢，他想拒绝这些糖衣炮弹，可是苦日子过久了，那种不安又在华丽的外壳下渐渐融化。

他是不是应该装聋作哑，好好享受现在的生活？

反正爸爸已经回来了，他也不用东奔西走，不用为以后的生计发愁，他是否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与他相处？

反正那些人也说这个世界快完蛋了，既然如此，那他在剩下的日子里好好生活，应该也没什么错吧。

他只是一个孩子，孩子为什么要承担巨大的压力，为什么要做出选择？

诺兰被滔天的富贵迷了眼，闭上眼捂住耳，与自己的父亲生活了一段时间，他发现，不管是曾经的警察，还是其他人，都没有找过他们的麻烦。

也许父亲的嫌疑已经洗清了，也许他真的是个好人？

他一边刻意地给自己洗脑，一边又被越来越重的违和感弄得胆战心惊，直到刚才，他和小伙伴出来玩，在博物馆里遇见了那名警察，以及那位万事屋老板。

原来一切的一切是个圆，他永远也逃不出真相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