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宫中太忙了,先是忙完了安定殿下的婚事。”
“后又是太后娘娘的寿辰,陛下还是早些睡吧。”
“这书明日再看也来得及,若睡晚了,良人该责怪奴婢们了。”
翻书听着半解念叨,随口问起。
“良人他们最近在忙什么?”
她一边铺床,一边回话。
“嗯,下月是太后娘娘寿辰,当然是忙着准备礼物了。”
放下书,看一眼窗外飘着的细雨,不由就想到了泽霖。
“是吗,大蒙国一到下雨就特别冷,那种冷刺骨锥心。”
“也不知道泽霖现在怎么样了。”
半解头也未抬。
“陛下,您就别太担忧了,殿下身子一向都安好,肯定能适应那边的环境。”
整理好后又起身继续。
“倒是陛下,整日看书到夜半,这身子怎能受得了,长此下去还不得垮了。
到时候又要喝药,还不是苦了您跟肚子里的殿下。”
“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别看了,早些休息。”
“收拾吧。”
六月的天逐渐热起来,身着薄纱衣。
一手摸着再有一个多月,就要分娩的孕肚,一手拿着李夫人,送进宫的婴孩玩物。
将这些个物件放下,又翻看起穆卓一送来,母后寿辰排班列单。
瞬华怕一长串看下去伤眼,在一旁复述。
“良人的意思是,刚结束一场战事,需要一些喜庆的事,让宫里好好热闹一番。
娘娘又是在摄政期间。
特吩咐司礼监,让大办这次生辰宴,还有五天时间,宫里已经布置好大半。
宴会设在了倾月台,台下既能看戏还能听曲。
台后有一池塘,里面种满了荷花,若是看戏乏味,还能移步换景,赏荷观蓬。
晚上在启祥宫布置了歌舞。
宴请的宾客,都是按照以往的帖子来下。”
放下册子点头认可穆卓一的安排。
瞬华见此又接话。
“东来跟大蒙国这些,也派人送来了贺礼。
荣国公府家已提前将礼送进宫,还不是普通贺礼,两个大活人。”
一抬眸,指尖摩挲着杯口:“活人!”
“正是,说是娘娘生辰,正好有两名美男子献给娘娘,以表敬贺之意。”
莞尔一笑。
“那两人呢?”
“现下在凤藻宫服侍娘娘左右。”
“随她去吧!母后辛苦了大半辈子,是时候该享享她想过的日子。”
见不欲多说,又拿出一张帖子。
打开一看,竟是陶荆夫人递来。
字里行间,满是询问暗示之意,母后生辰看能不能允许她入宫祝贺。
人家姑子弟媳“情深”,哪有不允的道理。
还给瞬华,吐出一准字。
挥退身旁打扇人,又拿出泽霖让大蒙使者,一起带来的信。
简单看完,大致是。
她去了大蒙才知道,那边生活有多艰辛。
住的是毛毡,和牛皮木块等,所支起来的帷帐。
简而言之,吃穿住行都不如在京都这边精致方便,尤其是羊奶那腥味,简直是难以入口。
以往天天或最次三天洗一回澡,在那边十天半月才能沐一次浴。
气候环境非常恶劣,风过如刮骨,异常寒冷。
除了这些,她对自己,还有着深深愧疚。
当年先帝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们三兄弟妹,甚至还有卢如。
而先帝却要将我嫁去大蒙,她现在才能体会我当时的处境。
她自己享受了先帝的宠爱,现在也要替先帝,为国远嫁和亲,促进两国友好。
信最后所写,皆是跟先帝有关。
片刻沉默,才将信交给瞬华,让其收好。
掌灯时王敖来了,还带着熬好的鲜鱼汤。
有些好奇,以往都是他做好,叫宫人送来,今天怎么亲自过来了。
送完汤也不见他走,直愣愣站在原地。
一瞟瞬华,她心领神会,指挥屋内人退出去。
品着汤,漫不经心。
“有事?”
他出乎意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陛下,不,表姐,求你让我出宫吧!”
烛火照映着这座宫殿,只能让人看清现实。
却不能言语,燃烧到底熄灭无光,才算完结短暂一生。
抬眼盯着他。
“出宫,出什么宫?你想去哪?”
他面露急切。
“去哪都可以,只要表姐肯放我出宫,你让我去哪都行!”
灯火跃跃,也在嘲笑它自己,不自量力妄想左右主人意图。
“为什么要出宫?”
他面呈痛苦,声音略拔高。
“我受够了这宫里的一切,它们都不属于我,我要离开这里。”
搁下汤匙,擦了擦唇角。
“你怕是没说到重点吧!”
他头垂丧,再抬时,神色满含期待。
“是,我不想让娘她为难。”
发自内心一笑。
“为难,什么叫为难?
你娘她,每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变着法的,吃着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珍馐美食。
喝的都是甘泉露水,出门有人抬,进门有人端茶递饭。
天热有人打扇,天冷有石墨。
身上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华锦美服。
头手脖颈处带的,是数不尽金银簪钗、宝石、珍珠、玛瑙。
睡的是绸丝软缎,住的是府邸大院,风雨皆不沾边。
身居高位,手握权柄,一呼百应。
这难道就是你所说得为难么?
还是你当真以为,你出去后,夫人就会无事。”
一口气念完,他并未答话。
几息后他突然扬起脖颈。
双目含恨,狠狠不满。
“你不过是仗着,这帝王的身份,把我禁锢在这宫里罢了,想让我老死宫中,凋零而去!”
敲着圈椅,勾唇反问。
“那你呢!
你何尝不是仗着王家的身份,来了这云泉宫。
在这宫里,又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到,不敢做的!
你,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跪着的人,一阵沉默。
茶水已尽,就算再无活水,茶梗也要留在杯底,任主人玩弄。
放下杯子,似笑非笑望着地上人。
“想出宫,运气好的话,下辈子吧!”
他还是未开口,抬眼眸中一片死气暗沉。
起身快步出了殿。
半解走进来,手中抱着一盆茉莉花。
放下后望一眼王敖离开的背影,又快速收回视线,含笑询问。
“初少良人他这是……”
半解一副少女含春情态,苗头已是不正,对上她眼。
“半解,要初少进宫,非他本意,要你为奴,也非你本意。
等将来,你或是为官也可,嫁人也行。
你就能明白,什么样的人需要将身家性命,全部托付给另一半,才能勉强度日!
何种境地,才可以跟对方平起平坐,不用看他人脸色,举案齐眉,也不会太差!”
“你,能明白吗!”
神色凛然,盯着她好看的眉眼。
她这才反应过来,惊恐跪下,哆嗦着。
“奴婢谢陛下赐教,奴婢该死,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还请陛下从重处罚。”
而后重重磕头,伏地不起。
亲自动手添上水,抿一口搁置下,淡然看向她匍匐的后背。
“他若真想离开,大可去长颐宫走动,可他没去,你还不明白吗!”
她抬首睁大双眸,除了惊恐,还有几分清醒后的了然。
泪水滚落在汉白玉上。
又意识到身处何地,她忙死死咬住嘴唇,止住眼泪,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整个身子,如抖筛糠双手成拳,想努力控制情绪,再次伏地。
低沉片刻后,声音冰冷:“去找瞬华!”
风过,盆中叶片来回飘旋,根底不稳,支撑不起片身,永远都在随风摆动。
闻着淡香,阖眸,脑中映出。
环佩青衣,盈盈素靥,临风无限清幽。
出尘标格,和月最温柔。
堪爱芳怀淡雅,纵离别,未肯衔愁。
浸沉水,多情化作,杯底暗香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