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些什么,就要付出些什么去交换。正如闻序想要去溪村写生,就要拿参加托福考试去交换。
放假后他没歇息过一时一刻,家教从早到晚陪着他一遍遍地刷题,口语练得嗓子都冒烟。她不经意地向闻序流露出焦虑:韩玲给她下了死命令,他考不到九十五分,她就得滚蛋。
“其实没签合同呢……最近的课费积攒着也没给我,要是没合格说不定都不给我,”看着闻序木讷的样子,家教苦恼地说:“但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我反正没见过高一学生一次就达标的。也怪我,来了这么长时间,怎么没想过签个合同?”
她知道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心里其实有点同情闻序,只要想到身后的大摄像头直勾勾地对着他们,她就犯怵,想要冒汗。而闻序天天睡在这个房间里,会不会连睡姿也要被纠正?
闻序心里大概了然了,前两天有机构的人上门来谈,要了些资料,他隐约听见他们在谈办签证的事情。
望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树,阳光正好,鸟和蝉在喳喳地吵闹,叶子被热风吹到窗边,他捡起来丢了出去。身后是牢笼,叶子最好别进来。
他想,他很快就会离开淮城,踏上陌生的土地,这是韩玲和闻品言的决定,不容挑战,不容置疑。
“我会考过的,”他语气淡淡,压住内心翻涌起来莫名的离别思绪,“他们和你的课约到什么时候?”
“七月底……说是到时候看要不要续,”家教压低声音:“要是考过了,就不续了,但会给我一笔奖金,还说会介绍朋友的小孩,反正闻序,你别担心我找不到工作。”
“嗯,”闻序拿起笔,“我再练一篇作文。”
当晚吃饭时,他像商业谈判一样冷静,说自己会考过托福,但前提是要让他去溪村写生,“最后一次了,我想放松一下。”
“你会把心玩野的,”韩玲瞥了闻序一眼,“小村子有什么好玩的……破破烂烂,等妈妈不忙了,带你去欧洲旅游不好吗?”
闻序噤了声,撇撇嘴,垂下眼,眼下是厚重的黑眼圈,整个人看上去单薄而易碎。
闻品言破天荒地有些看不过去,帮他说了一句话,“让他去吧,最近确实学习辛苦,等会让何姨把行李收拾了,再找老杜送他去。”
闻序莫名地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闻品言是做生意的,从来不会做亏损的买卖,帮无谓的忙,“回来了就一心一意地准备去美国的事,温习温习功课,不要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
就知道会这样,闻序不挣扎了,挣扎也没用,还好当下最想做的事情没有被阻挠。考完托福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般疲惫,头痛欲裂,痛到晚上都睡不着。但这丝毫不阻碍他于第二天清晨出发。
杜敏达一路上给他打预防针,“闻小少爷,溪村条件很艰苦的哟,估计是饭不太好吃,我闺女让我捎好多泡面过去。哦——还有几顶帽子,估计是晒的,你带了帽子没?”
“应该带了吧,何姨收的行李,我不太清楚,”闻序应着,头痛拉扯着神经,眼皮子打架,逐渐沉入梦乡。
杜敏达后来说的话,他没有听得很真切,反正他语气轻松又愉悦,“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借杜宁扬的戴,七天她带了至少八个帽子。”
再睁眼已经三个半小时过去,迈巴赫停在了泥泞的进村小路上,杜敏达把闻序招呼起来,又勤快地打开后备箱,帮他拿箱子和行李,还有他夹带的——杜宁扬的泡面和帽子。
“我来提进去吧,还不知道进去要走多久,”闻序看着杜敏达提着大包小包,“也没有很多东西,我替你拿给她。”
“那怎么行,”杜敏达藏宝似地把行李往背后一扭,“还没到地儿就把你累着了。”
闻序伸手,执意道:“你还要开四个小时车回去,别把你累着了,快给我,我现在进去正好赶着饭点。”
“好吧,”杜敏达见他如此坚持,“那我还是在这里等你一下,你提不动咯跟我说。”
闻序摆摆手,头也不回,“又不重,这都提不动我就废了。”
杜敏达在背后咯咯咯地笑,注视着闻序的背影消失在溪村牌坊之后,方才安心离去,离开前给杜宁扬发了短信,说东西送到了,让她记得找闻小少爷拿。
杜宁扬这边可没心思看手机。
小泉当晚请示卢雪仲,两人合计想出了对策,去找村长借了间带院子的大祠堂,让他们围着画院子里的风物。
小泉郑重宣布:“昨天么,放你们玩了半天,所以今天么,要补上两张作业。画完了才可以自由活动。”
不出意料地是抱怨的声音,不过下仍旧有对策,同学们混熟了,私下暗暗约定,“反正他只说要交作业,没说要求什么质量,我们全部都瞎画对付对付,法不责众。”
“那他明天就有新要求了怎么办?比如画得太烂要留堂怎么办?”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谁管那么多?玩完今天再说。”
“我赞同,明天再想明天的法子。”
“要不投票计数,少数服从多数?”
当一张破破烂烂的写着“今天你是否选择瞎画应付?A.是 B.否”,都被传得脏兮兮的条子传到杜宁扬手上,她毫不犹豫地在A选项上面打了个勾。
A选项上的勾都叠在一起,堆满了,B选项上面还是空的。
——这是压倒性的优势,这是大画渣们的完全胜利。几乎是所有人,在午饭前就完成了今天的要求,欢欢喜喜地回民宿吃饭去。
杜宁扬和祝姚在早饭时领略过溪村大厨的手艺,狗吃了都直摇头,此刻只想奔回去吃泡面,于是脱离了大部队,溜回房间去。
不料在大堂里见到了那熟悉的蛇皮袋子,赫然躺在沙发边上。是中暑了么,出现幻觉了么,不确定,再看看。
目光向左移,丑陋的蛇皮袋旁边是一双干净崭新的白色板鞋。再往上,是修长的腿,白皙的手臂,纯白色的衬衣,棱角分明的侧脸,冷淡的垂眸。
闻序拎着她的蛇皮袋来溪村了。
这,这啥搭配啊,她早上也没吃菌子啊?小眼怎么能昏花成这样?
祝姚的声音打破杜宁扬震惊的思绪,她非常肯定且斩钉截铁地叫出了那个名字,“闻序?你走错了吗?这是女生宿舍。”
闻序闻言侧过头来,眉轻轻蹙着,估计是等得有点不耐烦,还好大厅里开了空调,不至于热到流汗。
跟他比起来,她们俩像刚拾荒回来的流浪汉,短袖前后都被汗浸得透湿,散发出隐隐的咸味。
他的目光扫到杜宁扬身上,她穿着挂脖短袖假两件和铅笔裤,脚上蹬着双高帮匡威帆布鞋,刘海被汗打湿,黏在额头上一缕一缕的,或许是被热的吧,她的脸怎么这么红?
他的目光停在杜宁扬身上,指了指脚边的袋子,“杜叔让我把这个带给你,他说是泡面和帽子。”
怎么是他帮杜敏达送过来,老杜真是倒反天罡,不怕被开除么?
“谢谢谢谢谢谢,”尴尬之际,她的嘴里只能冒出一串儿谢谢,而后回过神来,寒暄道:“这天怪热的,是吧,要不要我请你吃根冰棍儿?额,小卖部不远。”
嗯,就当为杜敏达赎罪,讨好讨好闻序了,完全不是萌生了和他单独待一会的不轨意图。
祝姚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她拽了拽杜宁扬的上衣下摆,眼神哀怨,示意她要赶快吃饭。
闻序把祝姚的模样收在眼底,“不了,我还要去放行李。画室下午什么安排?”
“上午紧赶慢赶地把作业画完了,下午自由活动,你可千万别去自讨没趣,”祝姚蹲下身,开始扒拉杜敏达送来的物资,嘴巴没有把门儿,“他们说找个池塘钓鱼,附近晚上有一露天KTV可以唱歌吃烧烤。”
“三中的都去?”
“不啊,所有人都去,你也可以来。”
“那我们下午见,”闻序往门口迈步,心里纳闷——所有人?才短短一天,他们竟然一下子混得那么熟了,该死的托福考试,为什么偏偏是昨天。
边翻着,祝姚惊叫出声,“杜宁扬,我操——你爸给你捎了小金瓶防晒?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玩意儿三百多一瓶。天啊!还有一瓶香水,香、香奈儿的coco小姐。你爸爸是去抢银行了吗?”
“啊?”杜宁扬也惊掉下巴,不可置信地重复道:“你再说一遍?是真的小金瓶防晒和coco小姐吗?”
“我看挺真啊,我妈有一瓶第五大道,包装盒和这个差不多;但小金瓶我没用过,只用过可伶可俐这种超市货。”
“我擦,那也肯定不是我爸买的,他屁都不懂,我打电话问问我妈。哎哟,占线,估计打牌去了。”
背对着她们,闻序嘴角溢出一抹笑。看样子她很喜欢,就当是离别礼物吧,他的笑容很快又消失。
回头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