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一轮皎月明。
四方城,山山学院。
山山学院位于岁羽宫西边,
虽说四方城朝山月是热闹,不过今年却格外热闹。
“鹤别山的人?”吴敌托着茶盏滋溜了一口,又舔舔嘴唇,眯着眼,一脸享受,像一只晒太阳的猫咪,懒洋洋的,眼皮上挑出一个慵懒的弧度,“可有说何事?”
吴敌是山山学院的副院长,今年学生不多,他悠闲得很。
贺颜看着师父,吴敌自从上次外出回来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的,不似以往阴沉易怒,脾气好了不是半点。
“师父,说是来接人……”贺颜一脸好奇,“师父,鹤别山的人怎么会来咱们四方城呢?”
四方城的人大多数不喜欢鹤别山,那边格调太高了,总是一副我不是尘世中人的模样,不过今日倒是和往日不太一样,多了几分礼貌,叫人还多不习惯。
虽然相看两厌,但毕竟做的事儿殊途同归,在不少任务地总能撞上,他们四方城异族又多,去处理的任务里邪祟作怪的有,但不少事端也是精怪一族搞出来的,所以几大仙门的人,对他们四方城总是暗地里态度不太好。
而且,来的人是鹤别山“德”字辈的弟子,又称呼要接的人为“小师叔”。
这辈分并不低。
鹤别山弟子十年选一轮,依着“善择元吉,德召统绪,继述有芳,雍和焕泰”来取名,就连去年鹤别山出彩的小弟子,秦家姑娘,秦蕤,便是“和”子辈,和春,中间差了好几辈。
吴敌闻言,手一顿,“坏了,怕是来找事儿的!”他茶碗一搁,站了起来,“殿下在何处?”
贺颜赶紧道:“殿下在岁羽宫后殿,还让人送了不少灵犀木的木源进去。”
“这个败家子,”吴敌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理了理衣裳:“你去把鹤别山的人请到焚相院,别让人去扰了殿下清净,我去看看。”
扔下话,吴敌却朝着岁羽宫的方向去了。
整个四方城也就师父敢这样说殿下了,不过好像也只会暗里嘀咕,看着师父的背影,贺颜伸手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他也想去,他很久没见过殿下了。
“师兄,师兄!”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贺颜转身,师妹蔺霜正站在桃花树下对着他招手,贺颜心道完了。
“师兄,师兄,殿下回来了!!!”
贺颜心道,可不是回来了,特意没有告诉你,这丫头从哪知道的,如果他对殿下的狂热程度是一,师妹直接一百。
“我听师姐说师父告诉他,殿下回来了,师姐还看见殿下了——”
贺颜马上问道:“师姐呢?”
蔺霜眨眨眼:“师姐,去看朝山了。”
贺颜心道完了完了完了,那一位的狂热程度是是是,哎,数不清的程度。
不过殿下心还是真狠,还把人送去朝山,这么多年了,每年朝山的人千千万万,如今彻底登上西岭山顶的人,寥寥无几,能走到山腰的,都算是不错的了。
毕竟,问心一途,几人能问心无愧?
·
隋云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脚步越来越沉。
虎崽灯灭了,被他背在身后,小松鼠还捧着灯原地踏步,龟精灵早就走不了了,回到了龟壳里,被他揣在兜里,那些草木精灵被一阵风雪吹走,他甚至来不及伸手捞他们。
西岭千秋雪,堆得世间一片白,大雪呼啸而来,刺骨寒风凛冽,肺部像是塞进了一把碎铁屑,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尖锐的刺痛,双腿肌肉在低温中痉挛,膝盖传来的钝痛顺着脊椎窜向头皮,又渗入大脑,神魂一颤,隋云整个人失去平衡,跌了下去,身边碎石落下雾茫茫的悬崖。
隋云眼前一黑,又仿佛回到了那个雪原,不知前后来路,不知左右去处,天地一片悠悠,未来满是混沌,他是荒原一只不知归处的鸟。
他飞啊飞,不知道飞了多久,“咯吱”的声音传来,前面风雪出现一个人,他踏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着。
“前面没路了,你怎么还在往前走呢?”
来人抬起头,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说:“前面有路,前面有人在等我,他要带我回家。”
“可是,那个家是虚幻的,有一天会轰塌在大火里,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灰烬,那是短暂的、虚无的。”
来人摇头:“那是我的家,他只是被烧了,但他是真实的存在,不是虚无的。”说完,他推开隋云,步伐坚定朝着前面走去,前面一个少年招手笑着,正等着他。
隋云追过去,扑却进一场大火里,火舌袭来,惨叫声好似被水膜隔着来回晃荡,世界颠倒,血肉被灼烧的味道充斥鼻端。
“阿雀,你怎么才来啊。”
“啊,我们阿雀明天就要成年了,可惜,我们不能陪你成年了。”
“阿雀,快走!活下去!!”
隋云转身望过去,那风雪中的少年身形变换,长成青年模样,一双瑞凤眼,眉目爽朗,他身后站的一对夫妻,眉眼含笑,慈爱地看着他。
“灵山相神,若君之有相,辅之用神者也……”
“时也、运也、命也……”
“阿雀,是天柱……你要记住……”
火光在他们身后冲天而起,映进隋云放大的眼瞳中,楼房枯垮,大火肆虐,所有的一切被掩盖在浓烟烈火之中。
“咳咳咳!……咳咳咳……”
隋云呆傻站在原地,他看见那个和他长得一样的少年,对着他喊道:“快走啊——走呀——”
没有人走的了。
“……不……活下去……”
为什么不一起死呢?一家人不就应该一直在一起吗?
“快走啊,要活下去……”
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活下去才能报仇!!
“活下去?”他喃喃着往前跨了一步,又跨进另一处火海中,红色的火像莲花盛开,到处都是血红一片,红色的花、红色的火、红色的血,还有那个在火海中笑着任凭大火灼烧血肉的人。
“谢灵雎,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自焚?”
“阿雀,你要用心去看……你懂了吗?”
……
走向灵山,他不后悔,独自苟活,他不后悔,…………他不懂,不懂,不懂,但该报的仇,该报的恩,该做的事,他一件都不会落下。
他不聪明,他修为平平,他胆子小,不聪明都慢慢学,修为一般都慢慢练,胆小小就努力克服,他走的好慢好慢,但每一步都很稳很稳,他总能走到的。
但停下来,他会死,那不是生命意义上的死,而是生命意志上的死,他不能停,一步也不可以。
“吱吱——”
“吼——吼——”
浑身都很疼,非常疼,但不及千丝凝带来的疼,隋云想,不过如此。
他缓慢睁开眼,东方天色渐白,两小只都不见了,方才的声音好像错觉,他好像一直是一个人在这条路上前行,手腕传来灼热的触感。
隋云嘴角突然噙着一抹笑,宛如雪莲无声盛开,冰冷透明又纯洁。
他看向手里的卷轴,第贰仟玖佰九十九,就差一句了。
他爬起来,看向前方最后一句道词,踩着洁白的雪,一步一步往前,脚印渗出冻结的星光。
转过山头,他看向峭壁,上面没有写任何东西,只有一道细长的划痕,像是拖着什么东西,在上面划过去,划痕最开始很重,最后慢慢的变浅,最前面白茫茫的。
像是力竭之后的挣扎,又像是登顶之后的随心所欲。
他到山顶了吗?
隋云不知道,他收起卷轴,左手握住念珠,右手伸过去,指尖划过划痕,一步一步继续朝前走,一道白芒刺眼,隋云闭上眼,脚步不停,冰冷的风忽然停了,像是步入春水,耳畔有鸟鸣,鼻端有花香,远处还有人声鼎沸——
朝山只要能走上半峰,就能入四方城呆一个月。
众多过了半峰的人,站在山腰花田里,等了半晌,等到日出东方时,看见走出来的就是一个一脸稚嫩,看上去甚至有些呆的年轻人。
“有人出来了!”
“那是谁?有谁认识吗?”
“没见过啊,看上去很面生。”
“他成功了,他竟然从西岭雪碑走了出来!!!!”远处,流银拉着莲玉浮的手臂,激动道,“不愧是他啊!”
莲玉浮愣愣点头,从金墉城认识隋云开始,他觉得对方就像是一朵脆弱的花朵,似乎一个风雪就能把他掩盖,再也生长不起来,他一直把隋云放在一个十分脆弱需要人保护、守护的角色上。
哪怕后面经过水宫、鸦渡津的事情,他也一直下意识认为那是因为侍神使在的缘故,可是这一次,隋云明明走在他的后面,他却一个人独自走上了西岭雪碑处。
最开始他也以为那就是一座雪山而已,这么多人,哪能爬不上去?
但只有自己去爬了才知道,这一路上处处都可能是自己的心魔,他只是堪堪走了一半,手中灯一灭,他便被传送出来了。
流银走了近三分之二。
其中走得最靠近山顶的是秦家的秦情,秦家近百年来的天之骄子,对于大家来说,她没有走上雪碑才叫人意外。
秦情看了一眼隋云,扭头朝着四方城的方向走去。
他们已经走出朝山的范围,前面春暖花开,春意绵绵,他们不能使用法器,只能走过去。
山顶雪碑旁有传送阵,直达岁羽宫。
隋云睁眼的瞬间,风声、喧嚣声如潮水般退去,世界安寂静下来,远处经殿香雾里,一人站在哪,眉眼含笑。